在风沙中勉力前望一阵,他大声对身旁的人道:“日头已经偏西,今日能否赶到长城?”
身旁的汉子三十岁左右,却是天成年间跟随剑子,到过秦王府的两人之一,叫作张金来。
张金来左右找了半天参照物,才大声回应道:“距离长城尚有三十里以上,风沙太大,今日怕是赶不到了!”
曹义成低头沉默下来,为防风沙,他鼻子以下半张脸包裹在纱布里,这时只剩一双眸子如利剑,可凿穿金石。
“曹判官,不如择地宿营,明日再走?”张金来询问。
“不可!”曹义成还未说话,身后已有一人抢先说话。
此人声若公鸭,正是赵象爻,他道:“今日必须赶到长城,迟则生变!”
曹义金、张金来目光凛然。
当初在凉州,曹义金等人遭遇截杀,情况危殆,若非赵象爻及时来救,众人命不久矣。
一路东行,数遇麻烦,有成群结队的沙匪,亦有不明身份的精锐杀手。
百余人的队伍,而今只剩不到三十人。
“究竟是何人,要阻我归义军东归?”曹义成说这话时,满含悲愤与不平之气。
赵象爻不能轻言。
张金来不忿道:“河西大乱,诸部侵入,我归义军先从张将军,历经血战,克复十州之地,后从曹将军,数十年殊死相搏,为唐人守住河西血脉,艰苦卓绝,死伤不可胜计,而今东归入朝,竟有人百般阻扰,此乃何等贼人,竟敢如此?!”
赵象爻不说话,曹义成冷笑道:“河西诸部,谁人愿我东归,引王师西来?”
此时,不远处,有一百余人的马队,正在集结。
为首者,一壮一少,虽着马匪之服,却掩盖不住麻衣内里的铁甲。
年长者,刘知远;年少者,石重贵。
石重贵面色复杂,禁不住问刘知远,“刘将军,此番非得动手不可?”
“此时不动手,一旦他们入长城,进入灵州地界,你我就奈何不得他们了。”刘知远杀气昂然,“此为最后机会,若不动手,更待何时?若非先前那些人太过不顶用,曹义成也到不了这里,何用你我以身犯险,在长城前截杀此獠?”
石重贵道:“谁也不曾料到,军情处在河西,竟已布下那般多棋子。”
话出口,觉得不对,石重贵心头烦躁,一把扯开包裹口鼻的布团,“归义军东归入朝,我定难军为何要相阻?”
刘知远目不斜视,冷冷道:“得河西者,必为定难军。倘若归义军说动朝廷出兵河西,则河西不复为我等所得!”
“定难军为何一定要得河西?”石重贵不能理解。
“夏州,党项人世居之地,节使之位向来由党项首领把持,石帅移镇夏州,党项人闭门不纳,两军交战逾年,若非后来石帅许诺夺得河西之地,与党项人共谋大业,此辈怎会接纳石帅?”刘知远道。
“可阻归义军入朝,形同作乱!”石重贵叫道。
“所以只要隐藏身份,暗中行事!”刘知远道。
“可这还是作乱!定难军为何就不能向朝廷乞师,平定作乱的党项人?”石重贵大声问。
“因为朝廷不会发兵。”刘知远道。
“这又是为何?”石重贵不解。
“好了,少帅,此间之事,你何不回去问军帅?末将接到的军令,就是阻止归义军东归!”刘知远不再多言,重新蒙上口鼻,拔出横刀,“尔等听令:随我出击!”
石重贵心头乱得一锅粥,此时也只能跟上。
“不好,敌袭!”赵象爻眼尖,率先发现了在黄沙中冲来的马军,连忙翻身跨上战马,“迎敌!”
“狗日的直娘贼,又来了!”曹义成唾骂一声,动作利落的跨上战马。
风渐小,但扬沙却更多。
待看清对方有百余人马,曹义成、赵象爻等人无不失色。
赶路大半日的二三十人,本就疲惫,加之队伍中还有伤员,这下被刘知远的百余骑包住,立即陷入被围攻的境地。
刘知远急于解决战事,留下一部分马军守住外围,亲率主力持刀冲杀过来。
“直娘贼,某与尔等不共戴天!”曹义成大骂一声,驰马迎上刘知远,两人顿时战作一团。
张金来同样悲愤不已,提刀策马,与来者相互搏杀。只是他早先就受了轻伤,这回与对方厮杀半晌,伤口崩裂,不多时就血染衣袍,渐渐不支。
不时,张金来被对方抛来的黄沙迷住眼,防守露出空档,被一刀砍在肩膀上,血流如注,坠落马背。
二三十人的队伍,战不多时,死伤近半。
马背上的重伤员,本就神思不清,此时奋力提刀挥舞没两下,就被砍落马背,被乱刀砍死,血染黄沙。
眼见种种场景,张金来目疵欲裂,他从黄沙中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沙子,不顾流血的伤口,奋力挥舞长刀,状若癫狂,“狗贼!归义军何等忠肝义胆之士,于诸部入侵之际,在兵荒马乱之中,凭借一腔热血为大唐守疆土,孤悬河西数十年,犹自奋战不休,抛头颅、洒热血,今日竟被尔等杀伤殆尽,某与尔等不死不休!”
他悲愤的怒吼并没有换来敌人的溃散,反而是同袍接连从马背上坠下,越死越多,而他自身也再度被砍伤,再度倒在黄沙里。
“狗日的直娘贼!”曹义成被数人围攻,防线终于崩溃,被砍伤了好几刀,被迫从马背上滚下来,和张金来滚到一处。
“曹将军!”赵象爻目睹此状,双目充血,奋力驱马冲杀,在乱军中来往奔驰,浑然不顾鲜血狂飙。
眼见敌军围上来,曹义成将张金来从沙土里扶起,搀扶着他的臂膀,奋力将弃马冲上来的两名敌人杀倒,而他也大腿受创,站立不稳。
“曹将军……”张金来吐了口血,与曹义金相互扶持,身子不停晃荡,后退的了好几步,总算没有摔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