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脚掌被生活与病痛折磨得比所有男乞丐都粗。
偏偏都这样了,她居然还在哺乳!
她把一个瘦小的孩子裹在自己的上衣里哺乳!
这样的画面让朱厚照的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过来。
他还小,不懂什么家国天下,只觉得这一张张或愁苦或麻木的脸庞让他觉得很难受。
朱厚照凑到文哥儿近前难过地追问:“很多吗?这样的人很多吗?”
文哥儿道:“只要国泰民安,当然不会很多。”
他耐心地给朱厚照分析起来,像苏州府在洪武年间人口便有两百多万,将近五十万户人。
一户人有一户人的际遇,一户人有一户人的难处,便是圣人在世也不可能解决所有人的苦难。
像是上回所说的拍花子把人拐了去,便有可能让一个本来可以好好长大的孩子沦落他乡。
要管理好一个苏州尚且不易,何况是整个大明?
光他们浙江都有一千多万人口来着!
朱厚照听了这么多数字,龙脑壳有点晕晕的。他茫然地追问道:“那该怎么办?”
文哥儿坦然回道:“我也不知道。”他也还小,对这个为难了无数代人的巨大议题也没有太多的办法。
见朱厚照一脸失落和迷茫,文哥儿缓声补充,“殿下已经跟老师他们学到《论语》了对吧?”
朱厚照闻言用力点头。
杨廷和他们已经在给他讲《论语》啦!
虽然他听不太懂,不过他每天下午把早上学的东西记下来和文哥儿讨论,能从文哥儿这里听到许多故事!
比如孔子如何带着学生们环游齐鲁!
那时候的学生能跟着老师到处游历!
周游列国,一听就很带劲!
所以朱厚照每堂课都记得特别认真!
见朱厚照双目熠熠地看着自己,文哥儿说道:“《论语》记录过这么一段,说是齐景公问孔圣人如何治国,孔圣人回答了这么八个字,‘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他详细地给朱厚照解释起来。
“这话说的是‘只要君王尽到君王应尽的责任,臣子尽到臣子应尽的责任,父亲尽到父亲应尽的责任,儿子尽到儿子应尽的责任,自然就能家和国兴’!”
有太多的案例和试验可以证明自由永远是相对的,如果放任社会回归每个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丛林状态,一切只会越来越混乱。
想办法建设一套相对适用于当前社会的规则,然后让大家都各司其职地生活在其中,其实是能让最多人安稳生活的办法。
只是这样的规则如果不能随着社会的发展进行针对性的调整,迟早会有不再适用的那一天。
要是绝大部分的人都认为已经没办法在这套规则下生存下去,就会让他们萌生出把一切推倒重来的想法。
这也是为什么历朝历代时都有人矢志改革的原因,因为有远见的人能从朝廷遭遇的困局看出许多旧规则已经不再适用。
变通变通,不变不通!
只是有这种远见的人,不一定有魄力把变革落实;即便他有魄力把变革落实,效果也不一定很好;哪怕当时效果还不错,也不一定有后继者能将它延续下去。
要不然哪会有一次又一次的朝代更迭?
这些事文哥儿还没认真去琢磨过,自然也没打算一下子给才六岁大的小猪崽子灌输什么深刻理念。
人本来就不可能管那么长远。
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活法,你这会儿觉得自己的想法十分周全,焉知几百上千年后的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再高明、再超前的想法,将来总会有变得不相宜的那一天。
文哥儿抬手摸了把朱厚照凑过来听得格外认真的龙脑壳,开始一本正经地说道:“像我们家,我时常督促我爹好好上进,我爹也时常督促我好好上进,这就是父子之间应该做的!爱之深,责之切!越是父子情深,越是要坚持不懈地督促对方!”
他,王小文,从不心疼亲爹,每天都期望他爹在家能当个好父亲,在朝能当个好官员!
积极贯彻孔圣人所说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朱厚照听着觉得特别有道理。
他也特别爱父皇!
他也要督促父皇!
君王要有君王的样子,一天都不能松懈!
好儿子理当如是!
朱厚照用力点头,表示自己已经把文哥儿的话记得牢牢的,一句都不会忘。
等到了下衙的点,文哥儿便优哉游哉地溜达出宫,准备回家吃饱喝足好好睡一觉,尽量以最好的精神面貌应对第二天的当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