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到宁婧已经能看清它的模样。和第一天来的时候爬过她窗户的那东西一样,它有一张麻木发僵的脸,肤色发蓝,好像扣着一张烂泥糊成的皮。湿冷而潮润尸臭扑面而来。
上一次那东西已经爬到她床栏了,她都没有嗅到味道。这一次隔那么远就有味道了,这就说明了随着手臂那道符咒褪色,她和妖邪之物的隔绝——也随之完全消失了。
宁婧吓得差点滚下床,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
宁婧裹着被子,几乎是跳下了地。她直觉地觉得,要是一直坐在床上,等那东西爬上来就完了。
可下了地后,有拦路虎在前,她又不敢冲向恒秋和素良的方向。心急之下,不知怎么想的,她嗖地一声钻进了燕无淮的被窝里,甚至很丢脸地爬进了内侧,缩在了这小屁孩的手臂边上。
燕无淮的睡相很好,其实,他一个小孩儿根本挡不住宁婧,但能挨在活人身边,宁婧总算没那么害怕了。
上回,任她如何呼救,恒秋和素良都没听见。大概每逢那些东西出现后,她就会被一股力量从现实世界隔绝开来。好在,被隔绝的似乎只是声音罢了,她跳上床后,燕无淮被她惊醒了,迷迷糊糊地侧头道:“姐姐,怎么了?”
“我,我……”宁婧牙关颤抖,想到燕无淮是小瞎子,什么也看不到。那东西已经走到床边了,宁婧吓得把头钻进了被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完全没有动静。宁婧胆战心惊地露出了两只眼睛,却意外地发现那东西已经消失了。
宁婧怔在原地。
刚才她情急之下,把自己的被子也扔掉了,一头扎在了燕无淮的腰侧。燕无淮在黑暗里摸索了片刻,翻过了身子,一手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像在哄宠物。
“你刚才有没有闻到一股臭味?”
“臭味?有吗?”燕无淮顿了顿,轻声道:“姐姐,你是做了噩梦吗?”
宁婧不知道怎么回答了,只好顺着说:“对……对,我做了噩梦。”
“嗯,我猜到了。”燕无淮无声地笑了笑,柔和道:“那姐姐就在我这里睡吧。我习惯了看不到光的地方,我会陪着你的。”
宁婧是真的吓怂了,她连下床捡被子都不敢,听到这句话是求之不得。
燕无淮人虽小,可体温暖热,被窝有一股皂角的清香气,十分助眠。宁婧惊吓过度,反倒很快就入睡了。
燕无淮一直维持着轻轻拍哄她的动作,直到她彻底睡熟,才止住了手。慢慢地,他弯下腰,在宁婧的额头上吻了吻,低声道:“捉到你了。”
第131章 第九只小团子4
宁婧这一觉睡到了翌日天明,中途再也没有发生什么怪事。
醒来时,宁婧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到了枕头下,鼻尖抵着燕无淮的小胸膛,整个头都靠了过去。燕无淮睡颜有些稚气,墨色的碎发垂落,根根分明。他维持着昨晚侧睡的姿势,和宁婧相反,他整个上半身都往枕头上移了些,右手臂曲起,枕在耳下,好像在用自己的上半身把宁婧的视线挡住。
火车的被子不宽,两人共用一张,就得靠近彼此,气息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宁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慢慢地躺平了身体,怔怔地望着上铺木纹陈旧的木板。
时间还很早,恒秋和素良还在睡觉。阳光从半阖的窗帘下漏入,走廊外,有的乘客大清早要下车,此时提着早饭走过隔间,勺子自然碰撞杯碗的声音十分生活化,给人难以言喻的安全感。
又躲过一劫了。迄今,任务也才进行了不到半个月。若是往后的几年里,她隔几天就得经历一次这样的考验,谁的心脏受得了啊。看来回去后要想办法再找一个天师看看了,做任务是重要,但前提是她有命做。
一般来说,天师会为上门求助的人算卦。若认为自己的道行不足以应付求助者,天师便会婉拒对方。就像宁婧这种情况,槐春一带的道行相当的天师收到消息后,非特殊情况,不会再对她施以援手。
能够得到曾礼藩的倚赖,那老天师绝非混混日子的江湖骗子。他在燕氏的名望很高,本领也强。
换言之,如果宁婧还想走天师这条路求助,要么就得绕开燕氏、找对她的事不知情的外地天师,要么就得找个比那老天师更牛逼的帮忙。前者要看机缘,后者就更难寻觅。
宁婧眼皮发沉,不甚清醒地思考着回到槐春后的事,不知不觉就又睡着了。睡了回笼觉,再醒来时,时间已接近正午时分,她身旁已经空了。
素良和恒秋均已起床,在整理行李。燕无淮孤零零地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安静地摸索、摆弄着一个连环扣。那是宁婧怕他看不见东西会闷,特意花钱从同火车的小孩的手里买来的。
宁婧坐起身,靠在床栏,迷惑道:“这不是才川延站么,怎么这么早收拾行李?”
川延是火车回程里属于陈家领地的最后一个中停站。再往下一站,就回到曾氏的地界了。
素良殷勤地支起了小桌子,恒秋端来了一碗撒了肉丝的粥,忧心道:“小姐,素良刚才出去买早饭时,听说在昨天夜里,这边发生了枪战。张元帅部下出了叛徒,逃到了川延这边,现在张家得了搜捕允许,要在川延来一个瓮中捉鳖。大家都说,未免叛徒混进旅客里出逃,从昨晚开始,所有的出路都被封死了,川延现在是可进不可出,一只苍蝇都飞不走。”
宁婧一凛:“这消息准确吗?”
“不知道。报章对这事儿只字不提。可我们和黎崖谈论过,这事儿十有八九是真的,因为刚才列车长开了广播,说火车出了故障,再度发车日期不定,得看通知。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啊?”素良顺势把车窗的帘子撩开。
宁婧凑过去一看,果然,很多旅客们已经陆陆续续地拉着行李往下走,去办理退票或换票了。
恒秋说:“我们寻思着这一停不知道要等多久。要是火车上的人都走了,不知道食水还会不会继续供应。所以就先把行李收拾一下。”
“不错。既来之则安之,我们在车站附近找个旅馆住下吧,休息好一点。在这傻等也没有意义。”宁婧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笑着安慰两人,同时也是说给在一旁坐着的燕无淮听:“如果张家真的出了叛徒,能在川延拦住他是好事。让他再往前走,若是跑进我曾家的地界,那可就麻烦了。”
捉叛徒是明面上的理由。但眼下各大家族明争暗斗,若是张家有心,完全能用搜查犯人做借口,光明正大地摸别家的底。
几个人把行装整理完毕,下了火车。毫无准备地中断了行程,在陌生的地方下车,两个警卫的神经都蹦得很紧,一前一后,与宁婧形影不离,抱小孩的工作就不能让他们来做了。
素良原本想抱着燕无淮走的,可他似乎不喜她的靠近。
宁婧原本也是担心他看不见路会摔倒罢了,见状,干脆就挥挥手,让素良退下,自己牵起他的小手走了。
经过火车站的退票窗户时,那儿已经排起了长龙,旅客们不满而迷惑的议论声十分吵杂。而另一侧的售票与换票窗口则被一张锈迹斑斑的铁皮隔住了。宁婧朝上一看,果然,最近几天都没有发车信息。
还真是瓮中捉鳖。
几人步行到了火车站外,叫了一辆脚踏拉车,往川延的城中心驶去。周边不是没有旅馆,但一般来说,一座城市最复杂、最不安全的就是人流量多的火车站,还是远离比较稳妥。
在城中心下了车,几人步行在大街上。
川延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小城,还不及槐春的三分之一大,以水土丰沃和食辣养蚕最为著名。每隔十多米,都能闻到商铺里飘出的香味。年幼的小孩成群结队地举着弹弓跑过。在这种环境里,众人的心情没那么紧绷了,开始一间间旅馆地找过去。
虽然计划赶不上变化,但宁婧是个及时行乐的人,倒没有多紧张。闻到火锅的香气,她馋虫被勾起,还兴致勃勃地跟燕无淮说起四周的景象,更回头向几人提议,等找到住的地方后,大伙儿一起去下馆子。
燕无淮仰头,嘴角带着淡淡的笑容,安静地听她说话,不时轻声“嗯”一两句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