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节(2 / 2)

第五天,时守桐空着手出现她面前。他抽走了薄荧面前那本已经看了一天、却只翻了两页的书,对她露出狡黠的笑容:“你等一等。”

时守桐提着一大袋东西,急匆匆地走进了厨房。

没过一会,隔着数墙的厨房传来了砰砰咚咚的声音,薄荧在书房里呆呆坐了许久,等到好不容易耳中清静了,一股别样的香味也飘进了她的鼻子。

时守桐端着一碗有着荷包蛋的清汤面走进书房,在她身旁蹲了下来。

就像一个正待评定的小学生,时守桐期待的目光中又带着不安:“……这是我做的。”

这是一碗中规中矩的煎蛋面,唯一的特别之处在于荷包蛋的边缘露着焦黑的痕迹,但不论如何,这都是一碗胜过薄荧手作的煎蛋面。

“……放着吧。”她将视线从煎蛋移到空无一物的桌面,低声说。

时守桐脸上的笑容黯了黯,他掩去脸上闪过的失落,依然牢牢端着滚烫的面碗:“你告诉我你想吃什么,我去学。”

薄荧没有说话。

“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学会了下面,学会了煮饭,简单的菜式我也学了不少。我还学会了怎么用洗衣机和洗碗机,也学了怎么叠被子,怎么换电灯泡——”

时守桐一样一样地清点着自己的改变,他的心中越是哀痛,语速就越是飞快,好像稍微晚上一点,他就无法完整说出整个字句一样。

“我已经和从前不一样了,你就——”他抽了口冷气,用力地抿住嘴唇,一个字也说不下去了。

你就不能看看我吗?

我就在这里啊,就在你的面前啊——为什么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呢?

仿佛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祈求,薄荧的目光慢慢地转向了他。

那是一双带着无奈和悲哀的眼睛。

她怀着悲哀,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曾经热烈喜欢过的少年。

如火焰如阳光般炙热耀眼的少年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长成了完全的男人,青涩不再,天真不再,纯洁无垢的小仙女带走了他的少年时代,幻梦破碎后,他在现实中急剧成长,年少时幼稚的冲动蜕变为深沉的桀骜,他依旧蔑视权威,依旧特立独行,他依旧是世间最高傲自由的野马,却甘愿为她弯下前蹄、戴上缰绳。

有那么一瞬的时间里,薄荧心中卑劣的懦弱占了上风,想要不管不顾、不闻不问地沉溺在时守桐的深情里。

她是那么卑劣的人,她原本应该如此。

她是溺水的人,她原本应该抓住这根送到面前的浮木。

但薄荧闭了闭眼,轻声说:“你还不明白么,我不再喜欢你了。”

“我明白。”时守桐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惨淡的苦笑,低声又重复了一遍:“……我明白啊。”

盛有汤面的碗滚烫不已,时守桐和碗接触的手指源源不断传来被灼痛的痛意,但是再痛,也远远不及他心痛的十分之一。

“既然你喜欢过我,”时守桐直直地注视着薄荧,执拗地不从她无动于衷的平静眼波中移开目光:“你就一定可以再次喜欢上我。”

“我们离开这里吧。”他对薄荧说:“我们回上京,或者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重新开始,这一次,我会照顾你、保护你、无条件地信任你——”

和薄荧的态度没有关系,和他逐渐熄灭的希望没有关系,一定是手中的面碗太烫,所以眼睛才会被泪水模糊吧。

时守桐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泪水滴进那碗面里,不让薄荧看见他难堪的一面。

“阿桐。”

许久后,让时守桐不敢相信的轻柔声音响起,他不由抬起了头。

薄荧的脸上褪去了冷漠,就像残阳余晖下被晒得温热的海水,她的神色中露着一抹相同的悲伤。

她不想再伤害他,可是她的冷漠没能让他知难而退。最终,她还是注定要再一次刺穿他的胸膛。

“一直以来,”她轻声说:“不论是相依为命的白手套、视若家人的杂货铺婆婆、让我脱离北树镇的孟上秋和戚容,还是傅沛令和你——亦或是程遐。所有我试图抓住的东西最终必定会从我手中溜走。”

“我曾以为……既然是注定要失去的东西,那么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拥有,我曾以为……每次失去后,我得到的只有伤痕和痛苦。可是……不是这样的。在每一段付出的感情里,我都获得了不同的东西,正是这些东西,支撑我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白手套给我带来了福利院生活中唯一的快乐,婆婆的教导让我没有在憎恨和嫉妒前彻底沦为野兽,孟上秋和戚容使我来到了更广阔的世界,傅沛令从学校里逐渐升级的欺凌锁链中保护了我,而你,让我回到了少女时代,体会了一段恋爱关系里应该体会的一切。”

“……那么程遐呢?”时守桐颤声问。

“程遐……”薄荧垂下眼,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手心,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做过那个习惯性的小动作了。

“他给了我相信一个人的勇气。”薄荧说。

“我一直在问自己,为什么还要留在这个让我痛苦的空房子里。”薄荧说:“一开始,我以为自己是连从这里逃走的力气都失去了,可是后来,我渐渐明白,不是我不能走……而是我不想走。”

她握紧双手,轻柔但斩钉截铁地说:“我还在等他……我还在相信他说的话,我还在等他回来。”

她每说一个字,她虚弱无力的心脏就强壮一分,随着她说完心中所有堆积的、那些朦朦胧胧,在这一刻终于清楚下来的话语,薄荧的内心也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坚定。

薄荧看着时守桐,坚定无比地说:“他给了我爱一个人的勇气。”

——也是从毁灭中新生的勇气。

时守桐低下头,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那碗在他手中端了太久的面转瞬间就洒了大半,他视若未见,一言不发地冲出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