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澹明得了季柯应允,看他脸色,也知他是真怒,就不再多话,剑门是非之地他不便多呆,起身便要走。出了门,却听一道声音:留步。
万澹明原本想隐去的身形便是一顿,回身一看。
一位英挺青年隐在暗处,道:阁下是魔界万副使?
万澹明没应,手指却动了动,哦,认出来了,那就杀了吧。正待出手,却听那人说:你知道他为何不愿意回魔界吗?
万澹明道:愿闻其详。
这人当然就是洛沐秋。
他道:因为他喜欢上了剑门一个人。无情剑丹阳。
就这样?万澹明等了半天,没等来下一句话,这事有什么奇怪的吗?季柯好色乃是全魔界甚至全天下皆知的事。何况以丹阳那种姿色,不喜欢他,难道喜欢你啊。
洛沐秋哪里想得到万澹明这个反应。因为他并不知道,当时藏身于季柯领中的万澹明已经将两人情形看了个彻底,甚至比藏于远处的他看得还仔细。
洛沐秋暗中皱了皱眉:你不想令他全心全意回去吗?
他若是连这点主次也分不清,就不必当我界首领。却不料万澹明轻描淡写道,你多大了,二十几?一百二十几?不管多大,都还小吧。乖乖练你的道,不要瞎掺和。
是什么给了这青年一种,他魔界就必须义愤填膺的错觉。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季柯如何,难道他这个看了他几百的人,还不如一个小屁孩来得清楚。万澹明摇摇头,有些唏嘘,哎,真是许久不发威,都歪曲他魔界中人形象了。
说罢,便自顾自隐去。
洛沐秋根本没有想到又被人晾一次。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神情隐在黑暗之中,看不分明。心里却渐渐变了质。季柯不屑与他谈筹码,黑衣人不与他谈交易,便连万澹明,也毫不在乎他所提。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他弱。
不错。
他还是太弱。
才会输给季柯,输给丹阳。
夜色中,青年静静站了会儿,方转身离去。
小圣地中已过了三个时辰,外头近乎蒙蒙亮。顾挽之和白撷影倒是睁大了眼睛,一丝困倦也无。又过半个时辰,晨光初起时,丹阳才自圣地剑心中脱身而出。只见一道剑光闪过,落地便成了欣长青年模样。他瞧上去没有太多变化,只是眼中透着些疲惫。三个半时辰的灵气供给,源源不断,确实累人。幸好是丹阳,换了旁人,早须打坐调息。
丹阳轻吁了一口气。
虽有些疲惫,可周围草木,却明显生机许多。
只是这终究不是办法,若找不到根源,靠他一人支撑,无异于杯水车薪。
待丹阳带了一身风雪色踏出小圣地,迎面便撞见顾挽之,对方正虚虚坐在雪地上,离噬魂崖有六丈远,而天边已透出微光。显然丹阳在小圣地多久,小蓬莱的人便在此等了多久。乍然打了个照面,丹阳心中是有些惊奇的。
怪不得是小仙境的人,不怕冷不怕困。
顾挽之道:大师兄,好早。原来在剑门呆了几日,他便顺口学起旁人,直接称呼丹阳为大师兄。只是他比丹阳大了好几百,这样装嫩,也挺不要脸。
丹阳正大光明地撤下八卦浮门,飘然落地,面色淡漠,显然并不想搭理。
顾挽之见他要走,不禁道:哎,我等你许久,你说走就走,没有待客之道吧。
不请自来为闯。丹阳道,我没有请你等。
何况昨夜给过他们一次机会进小圣地,是他二人怂不敢进,怪得了谁。
是顾挽之不想进吗?不是。可他此行来,并不是为了与剑门闹不愉快。他分明有更好的选择,更好的路,又为什么一定要挑最险的那条呢。
顾挽之道:这样,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换你剑门一样
他话未说完,丹阳已目不斜视从他身边经过,顺便踩了他一脚。
不想听。
大师兄说。
顾挽之张着嘴,还保持着那个盘膝而坐的姿势。一旁白撷影抱着剑,翻了个白眼。这就是你说的,够吸引他的注意力?
顾挽之叫道:我怎么知道他这个人这么不识趣!
白撷影摇摇头,不再管这个人,自己率先划出一道剑色,追了上去。
丹阳步子不快,他没有飞,却也不慢,身形变幻间几步已至弟子房外。
推开门的时候丹阳就已在想,昨夜有人来过。
再一看。
季柯却一手握着那本《五德经》,一手撑着膝,看上去沉浸书中,十分得趣。听见推门声,就连头也不抬,只说:你回来了。
仿佛极为熟稔。
丹阳浅浅应了一声,便坐下来,刚要倒水,季柯手一动,茶盏便自己动了起来,落至丹阳手边,还冒着热气:知道你要喝,已经倒好了。
待丹阳喝尽杯中水,季柯又扔给他一件东西。丹阳接了一看,是个白瓶。
诸明宣的药,早已好了。一直没得空给你。
丹阳如今暗伤已恢复差不多,剑心也已重新成形,还差其中一道真意未解,故虚而不实。这个药他其实用不太着,而且,当时是兵行险招,没有办法的办法,才想到请诸明宣做这味药。而玉香花凝露虽然可以极大提升修为,但透支过后的危害,无法估量。
丹阳拈着手中温凉的药瓶,上面还有丝丝暖意,应当是在温暖的地方呆了许久的。他终于开口道:你是不是有话要与我说。
季柯笑了,不回答,却先道:我看这书上有疑惑,想先来问问你。
这人竟然要主动辩经论道?丹阳大为稀奇:哦?你问。
季柯道:何谓道法自然?
天地有常,约道,无常亦约道。顺理而行,是为自然。
你心中有道吗?
剑门都有。
那你心中可有德?
丹阳说:该有时有。
季柯便将书一扔,问了最后一个问题:那你心中可有我?
丹阳慢吞吞地眨了眨眼。
季柯见他不答,便说:你这么聪明,是不是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丹阳肯定道:你要走。他不说你想走,却说你要走,远比想字来得更直接了。
季柯起身,镶了金花细纹的衣摆就从膝上滑落,他负手踱至窗边。外头正有一只灰雀,不顾寒冷,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头栽进雪地之中,然后顶着沾了雪花的小脑袋,在廊下踩出一串细小的爪印。乍见屋内有人盯着它,便炸起毛,啾一声飞走了。你有你的责任,我也有未做完的事。该走了。他说。但我本可以不告而别。
说到此处,季柯忽然转过身来,看着丹阳道:你明白为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