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过你,就直说了。”她说道,“谢修齐说想要帮叶宣梧翻案,是你怂恿的吗?”
“何以见得?”叶可可笑了一下。
“他这几日都来你院中,每次离开时都失魂落魄,”白怜儿眉头紧皱,“我明明已经告诉过他,要离你远点,以免惹得宫中生气。他也不想想,若皇上真的厌恶你,怎么可能对你吃什么用什么都要管?”
叶可可睁开眼睛,又眯了一下,“这你就错怪谢大人了。他来我这里,是为了给我读邸报。”
白怜儿不解地重复道:“读邸报?”
“是啊,你不觉得听听王朝的悲鸣也挺好吗?”叶可可笑道,“因青苗法失去土地的百姓变为了无处不在的流民,粮食日翻一倍,西北防线被蛮子踏破,魏王战死,然而朝廷却怎么也发不出出兵所需要的粮饷。”
“百姓们要么流离失所要么求神拜佛,旧的谷子烂在了库里,新的谷子却不知在何方。即便如此,京里的老爷们关心的却是到底能不能按时吃上新下的鲜桃。”
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不觉得,实在是太可笑了吗?”
“所以谢大人失的不是我的魂,落的不是我的魄,他只是……报国梦碎了而已,”叶可可顿了一下,神情哀伤,“就和我爹一样。”
“所以不是我怂恿他给我爹翻案,是你们谢大人在兔死狐悲而已。”
白怜儿哑然。
“天地君亲师……他高中那年是我爹主持的春闱,他算我爹的门生,师虽然在君后,但好歹全面还有句仁义礼智信呢。”
说到这里,她哀容一收,话锋也随之一转,“不过对于怜儿姑娘来说,这可是足以让你火急火燎跑来找我这个待罪寡妇的大事。”
“你在害怕,对么?”她笑了。
“当然。”白怜儿死死咬着后牙,“你爹的案子谁翻谁死,他谢修齐被猪油蒙了心,我可还想活。”
“哦,我差点忘了,”叶可可拖着长腔道,“怜儿姑娘不喜欢谢修齐呢。”
“……是他和你说的?”白怜儿惊疑不定地问道。
“我有眼,”叶可可睨她,“会自己看。”
白怜儿活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然而吸到一半就把气泄掉了,破罐子破摔道:“是这样又如何?”
“他足足比我小三岁,我哄他就像是在哄孩子,你说累不累?”她说道,“我在楼里时哄客人好歹还有银子拿,哄他我能得什么?”
“得真爱?”叶可可调侃了一句。
白怜儿唾了一口,道:“我爹死时谢修齐才多大?那么大点的孩子懂什么情爱?他知道邻家姐姐和媳妇的差别吗?他就知道邻家姐姐长大后会给他当媳妇!”
“我也犯过傻,”她红了眼圈,“那时候谢修齐刚中状元,回到家乡说要娶我,楼里的姐妹都劝我,能遇良人不容易,出去做个姨娘不是比在那烟花柳巷舒坦?”
“但这种事情别人说得怎么能算数?我不爱吃香菜,你非说香菜好逼我吃,可我闻着那玩意儿就是臭,一吃就反胃,这又怎么讲?”白怜儿说到这里,情绪逐渐激动了起来,“我自小在家金尊玉贵地养着,后来去了楼里,鸨母见我身段、气质都高出一截,也下了血本养我,后来我博出了名堂,攒下了身家,比普通的富家翁都强些,结果一朝嫁给他,这些东西竟都没了。”
“他谢修齐两袖清风,好,我花自己的银子总没问题了吧?结果呢,也不行!”
“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就不说了,就连胭脂、口脂、水粉这样的小样也不能多买,更不能去城里最有名的水粉铺子买!以前都是店里伙计带上最新款式任我去挑,现在我买个时兴的新色都要差丫鬟偷偷摸摸去拿!但凡我对他说想要,他就会一副失望的表情,说他印象里的我不是这样的……”白怜儿猛地吸了一口气,“他谢修齐就是个穷读书的!他懂个屁的白怜儿!”
最后一句喊完,女子抬手捂住了脸,过了好半天才冷静下来。
“但是……现在说这些都没有用了。”她木然道,“木已成舟,我与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若获罪,我也讨不得好。叶可可,我知道你有旁的打算,但我已经因你家家破人亡一次了,决不能再家破人亡一次,你可懂?”
“懂啊,所以我这不是等你来找我了吗?”叶可可重新端起了果盘,冲她递过去,“吃吗?”
白怜儿怔愣了一下,还是没有伸手。
叶可可见状也不勉强,而是有给自己拿了一个,慢条斯理剥着桃皮,“其实解决的方法很简单,只要让谢修齐丢官就行了。”
“丢官?”白怜儿呆呆地跟着重复。
叶可可露出了魔王般的笑容,“对,他要是丢了官职,万事皆休,不就顺了你的心意?”
“你说的轻松,”白怜儿咬着下唇,“官哪有说丢就丢的。”
“只要放了我就行了。”
叶可可说得轻描淡写,白怜儿却猛得起身,动作大到把凳子都带翻了。
“小心点,别砸到我大伯。”女子漫不经心地提醒。
白怜儿被噎得直瞪眼。
“待谢大人去衙门公干,怜儿姑娘把我放走就是,”将剥好的水蜜桃放在碟子里,叶可可从躺椅上起身,“只需要你伪装成被我砸晕的样子,谢大人就只会丢官,不会丢命。”
“你要去找谁?谢修齐早把你那侍女嫁了人……”大概是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白怜儿抿了抿唇,“我怎么知道你不会骗我?”
“谁知道呢?”女子将桃子放到了她面前,含笑道,“不如你赌上一赌?”
叶可可在黑暗中睁开双眼,才意识到自己还在洞窟之中。
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四月的夜晚已没了凉意,习习微风中,有不知名的蚊虫在月下飞舞。
然而有时候,安静也意味着危险。
阿穆勒整个人身体紧绷,全神贯注地盯着洞外的某一点,一只手持弓,另一只手缓缓地伸向箭囊,从中抽出了最后一只羽箭。
就在他将箭矢搭到弓弦上时,洞外的树丛中,忽然亮起了两盏“绿灯”。那“绿灯”像萤火虫般在空中漂浮,一点一点向洞穴挪近,宛若荒山野岭中熊熊燃烧的鬼火。
树丛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响,喻示着某种东西正在逼近。
叶可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在她气息小时的一霎那,有什么东西从树丛中飞扑而出!
箭矢如流星般射出,阿穆勒一击便贯穿了那东西的要害,然而还是晚了一步,凄厉的兽嚎响彻山野的上空——那竟然是一只老态龙钟的独狼。
狼嚎就像是点燃孔明灯的那蔟火苗,彻底暴露了二人的行踪,有狗吠声隐隐从山脚传来,像是在一唱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