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回到过去劝阻爹爹与道虚相识,也无法阻止道虚挑番起事,木已成舟的如今,留给她的是一盘死棋。
至于说服秦斐放下对叶家的猜疑?
她还没有自不量力到这种地步。
叶茗说,叶家抄斩是在腊月,按照案件审理的流程往前倒推,下狱起码是在半年前,再抛去前期种种准备占用的功夫,那么秦斐真正对叶家动杀心………就在今年!
道虚和尚竟然真没夸大其词!
有那么一瞬,叶可可几乎要被这滑稽的命运给逗笑了。忪怔间,有另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要是,道虚死了呢?”
死人,自然是没本事四处兴风作浪了。
然而要杀道虚又谈何容易?
他有太(祖)遗训护身,本人又狡诈至极,按理来说,这类人善于忍耐,行事应当谨小慎微,偏偏这道虚做事不计后果,行事不得章法,似乎完全是在随心所欲……颇有些不按牌理出牌的棘手感。
换言之,他难道还有什么旁人猜不透的底牌不成?
见少女久久没有说话,秦晔重新戴上了斗笠。此时的画舫已至湖心,即将折返,他最后看了一眼陷入深思的少女,转身跃入湖中。
落水声惊醒了叶可可,她眺望着只余圈圈涟漪的水面,深吸一口气,仿佛这样就能将心头涌起的纷扰杂念全部压下。
与来时比,也不知是不是顺风的缘故,画舫的速度明显快了许多,只一盏茶的功夫,湖畔已近在眼前。叶可可甫一踏上岸,就受到了热烈的欢迎,久候的贵女们将她围了个严严实实,七嘴八舌地问着湖上的风景,有些胆大的甚至已结队上了画舫。
“可可!”兰平郡主扒开挡在身前的贵女,挤到了最前面,见到好友完好无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说完,她拉着叶可可走出人群,冲她小声抱怨:“这群船工竟然听错了开船时辰,幸好没出大事,否则本郡主非扒了他们皮不可!”
只是没走几步,二人便被闹着要去游湖的贵女们重新拦下。作为东道主,兰平自然不能放着客人不管,但叶可可实在没心情再陪她们逛上一圈,便找了个湖畔的石墩,答应坐在这里等她们回来。
约好了一会儿去玩投壶后,贵女们簇拥着兰平郡主上了船,叶可可目送画舫远去,才发现不知何时身边竟站了一个人。
这人看着二九上下,个头虽比不上宋运珹,但也比尚是少年的秦晔略高,一身华袍锦服,富贵逼人。他长得并不如何难看,甚至能算清秀有余,可惜目光阴鸷,令人倍感不适。
叶可可觉得,他就像珍宝阁里给玉石估价的商贾一般看着她——准确来说,是看着即将属于自己货物的商贾。
“顾懋。”见叶可可注意到自己,男人说道。
少女怔愣了一下。
见状,男人皱起眉头,十分不耐烦地补充了一句,“我的名字。”
叶可可这才想起来人的身份——顾懋,皇后的亲弟弟,当今国舅爷。
顾家凭借女儿升天得道,顾二少爷也成了京中的红人,只是两家一直没什么来往,她才一时认不出来。
顾懋的“红”,其实还不止于此。
最出名的,其实是与他亲姐皇后的一段公案。
顾老爷当初还在司农寺下层沉浮的时候,是出了名的求子心切,不顾年纪一把纳了一个又一个美妾,明明自己是个老树皮桩子,却成天祸害人家妙龄少女,直到快要知天命了才终于得偿所愿。顾老爷老来得子,美妾自然母凭子贵,在后宅中耀武扬威,顾夫人本也就忍了,谁知眼看着顾懋日渐长大,顾老爷舍不得宝贝儿子受委屈,转脸就闹着要抬平妻,把结发老妻气得差点投湖自尽。
那时候还不是皇后的顾姑娘本有一门娃娃亲,双方青梅竹马,也算一门良缘,结果就因顾老爷宠妾灭妻被男方上门硬给退了,才有了后面参选皇后一事。也因顾姑娘飞黄腾达,顾老爷只能息事宁人,但这顾懋终究还是记到了正妻名下,算成了嫡出。
谁知道,顾懋不仅不对亲姐嫡母感恩戴德,反而四处宣扬说是全靠他福气冲天,才扭转了姐姐的命运,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
叶可可和皇后从前关系不熟,后来互有疙瘩,本以为跟顾家会老死不相往来,没想到,这京中著名的纨绔竟然主动跑来找了她。
没等她张口问对方来意,就听顾懋说道:“都说叶相千金名满京都,我还以为如何国色天香,今日一瞧,也没比春满楼的头牌好到哪儿去,可见那群市井小民没见过什么世面,就会夸大其词。”
“我爹娘还说你如何如何好,如何如何妙,估计也是被那些话给骗了,还是我姐说得对,百闻不如一见,什么事都要眼见为真,不过我姐也是个傻子,只要她肯给姐夫带句话,这京中贵女哪个不是随我挑,偏就她张不开这口,搞得我爹娘一个劲瞎琢磨……”
叶可可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胡话,从他身上闻到了浓郁的酒气,起身便作势要走。
“我跟你说话呢!你想去哪儿?”顾懋眼睛一瞪,伸手拦她,“你知进退吗?!”
少女后退一步,抬手对着鼻子扇了扇,“哪来的臭鼬,怪熏的。”
“你!”顾懋再不学无术也能听出来这是指桑骂槐,手下意识就抬了起来。
叶可可扫了一眼对方抬起的右手,又瞥了一眼身后的湖,眼睛眯了一下,刚想说什么视线就扫到了顾懋身后,不着痕迹地顿了一下,咽下了想要更进一步激怒对方的话。她刚罢手,就听到一道温润的男声响了起来。
“顾二少。”
顾懋迟疑着扭头,就见一青衫男子立于不远处。
“谢修齐,”他眼底闪过一丝厌恶,“你来干嘛?”
“酒席上的诸位公子见二少总也不回,让在下来找找看。”
谢修齐嘴上不卑不亢地答着,脚下几步就横插到了二人中间,将叶可可挡到了身后,对着顾懋做了个“请”的动作。
谁知,顾懋却猛地打掉了他的胳膊,讥笑道:“怎么谢公子想学人英雄救美?我告诉你,甭管你姓谢的在那群书呆子里名气多大,在这京城都不管用!”
叶可可瞧瞧顾懋,又看看谢修齐,大致明白了怎么回事。
宣王宴请男客约莫是勋贵、清流各占一半,聚众喝酒嘛,少不得要行酒令,有谢修齐这样的才子在,酒令恐怕行得也是飞花令这样的雅令,这不就是在顾懋这样的纨绔痛点上蹦跶?
怪不得顾懋满身酒气,谢修齐却通身干干净净——他光让别人喝去了。
八成顾懋是在酒桌上实在挂不住脸,心里憋着火,才四处寻人不痛快。
想明白了其中的缘由,叶可可当即便要招呼附近的仆从,却听顾懋开口说道:“谢修齐,本少爷不妨把话给你点透,这天子脚下,扔个石子都能砸到一群七品官,我听说你爹娘不过是卖豆腐的贱民,把家里的祖地都卖了才供得起你去读最好的书院,全家老小都指着你功成名就,吃上顿饱饭!既然如此,凡事做前最好想想自个儿配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