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当夜,叶可可又做了一个梦。
她站在堂屋前,褐色的外袍拖在地上,眼前是一片纷乱。
哭喊声、拖拽声、奔跑声,还有重物跌落在地的闷响,她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眼前来来往往的人群,一道台阶就像是一道分水岭,将院落划分出两个世界。
无数官兵从门外涌入,整个府邸都乱成了一锅粥,随着一声尖叫,一名衣衫不整的妇人被人从侧屋拉了出来,与她一同被押到堂前的,还有一名衣衫不整的男子,正手忙脚乱地提着裤腰。
是叶茗。
叶可可认出了那被拖地上的妇人。她戴着金簪、抹着胭脂,妆面被粗暴的拖行擦花了,花花绿绿的油彩遮盖了半张脸颊,身上的粉色罗裙看着颇为眼熟——像极了敬茶那日穿的新服。
“不、不是我的错!”那公子跪在地上求饶,“是叶姨娘!是叶姨娘勾引我的啊!”
“啪!”他还没说完,就被强撑着起身的叶茗甩了一巴掌。
“没用的东西!”她指着对方鼻子骂道,“做都做了还不敢认!你比宫里的太监能好多少?!”
“滚开!你这贱妇!”那公子一把推开扑上来的叶茗,“你不要命,老子还要命呢!”
然而周围的官兵无心为他俩分个青红皂白,无视那公子的挣扎呼喊,当即便将二人捆了个结实,很快便拖出了院子。
叶可可收回目光,此起彼伏的啜泣与吆喝闹得她脑壳闷闷地疼。
“小姐!小姐!”玉棋挤出哭闹的人群,跌跌撞撞地向她跑来,“他们说官府搜出了姑爷与乱党的信件,要查封咱家!”
叶可可闻言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化成了一座雕像。
“姑爷为何就不听您劝呢,”玉棋哭了起来,“就该早日回江东啊!”
她话音刚落,就见大开的院门外出现了一道人影。
那人穿着饰有雁衔瑞草的绯色官服,右手中托着尚未打开的圣旨,左手提起官袍下摆,抬腿便向堂屋走来。这一路官兵见他皆避,直到这人在堂前站定,叶可可才看清了那张斯文秀气的脸。
“下官谢修齐,给夫人请安。”
“谢大人客气了,”叶可可垂下眼帘,“民妇不过戴罪之身,当不得大人一句‘下官’。”
“下官当年也算叶相的门生,”他恭恭敬敬,毫不逾矩,“况且陛下当年特赦夫人供奉灵堂,学生立于此地,便是立于老师门前,只因差事在身无法跪拜,还请夫人见谅。”
“人死如灯灭,难得谢大人还记得家父。”叶可可笑了一下,“可惜今后我便要下去与爹娘团聚,这灵堂无人照料,还望大人费心一二。”
谢修齐却没有应,“夫人无需如此,陛下早已派人查清,夫人这些年深居简出,日日守在灵堂之前,早与宋运珹那逆贼划清了界限,与他所行悖乱之事更是毫无瓜葛。”
叶可可嘴角又平了下来,“我倒是不知,明媒正娶的妻子竟已不算三族之内了。”
男人沉默了半晌,方才道:“夫人与宋运珹的和离书,已呈到陛下案前了。”
“我未曾写过那个!”叶可可的声音第一次变了。
“夫人与宋运珹的和离书,已呈到陛下案前了。”男人又重复了一遍。
“我爹娘死的时候,他让我活着供奉爹娘!”叶可可声量大到近乎失态,“如今我夫君也要死了,他竟还要我继续苟活吗?!”
谢修齐抬头,看向女人的目光中隐含着一丝怜悯,“陛下说,只要夫人一如既往,旁人的罪责,他绝不会迁怒于您。”
“小姐!”
玉棋惊叫着扑过来扶住了踉跄后退的女子,后者的手死死抓着丫鬟的隔壁,像是要从中汲取到继续站立的力量,“那谢大人便这么回话吧——”
她闭上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了所有的话,“皇恩浩荡……民女感恩、戴德!”
眼前一阵黑又一阵白,叶可可本以为自己会晕死过去,随之天旋地转之后,她竟又回到了那间压抑的堂屋,坐在冰冷的雕花木椅上,穿着那身素色罗衣。与上次不同的是,正回她面前的不是那个穿着粉色衣裳的妾室,也不是混乱的人群,而是满目的缟素和一名站立的男子。
叶可可微低着头,视线固定在脚尖,但仍能发觉那男子身量比她高出许多,赭色的蟒袍像火又像是血,在这苍白的鬼蜮里,烧得她视野中只剩红彤彤的一片。
“宋兄之事,嫂夫人请节哀。”
那人似是伤过嗓子,低哑中带着兵戈相撞般的锐气,像是一把利刃斩破了用沉默织就的罗网。
与其同时,另一道清亮无比的声音在她耳畔响了起来:
“那我劝你好自为之,皇嫂。”
叶可可猛地张开眼睛,对上了在头顶幽幽发光的面板。
没等她把这四处搞鬼的倒霉玩意儿推开,就听到玉棋的声音从帐外传了过来,“小姐您醒了?茗小姐在外间,说是要见您。”
叶茗?
她不是死了吗?
少女先是晃了一下神,反应过来后便一把抓住试图逃窜的面板,恶狠狠地往床上一扣,才抬手掀开床帐,用还带着睡意的嗓音回道:“你跟茗姐姐说,我这就来。”
于是,往肚子里灌了两杯冷茶的叶茗就迎来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堂妹。
就在叶茗对着叶可可披散的长发皱眉时,叶可可也在正大光明地打量她。
与做了个乱七八糟梦的她不同,叶茗显然一夜没睡。她罕见地没有上妆,眼底的乌青与疲惫清晰可见,身上胡乱套了件素色的外衣,远不是往日明艳的模样,竟比简单梳洗了一下的叶可可更憔悴些。
叶可可在她对面坐下,“姐姐肯来寻我,莫不是想明白了?”
叶茗闻言收回目光,抿了抿嘴唇。
少女见状没继续催促,而是示意玉棋将备好的早点一一端来——她向来懂得过犹不及的道理,否则也不会在昨夜见好就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