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刨着后院冻了的田。如今这般冷,几乎刨不开。
周玉清立在一旁看了许久。自他过来,赵氏就一直在刨这块刨不动的地,也没看他一眼。他亦未曾打扰,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自从出事后,他这是第一次来看赵氏。
昨日生辰宴上,宋氏将霍澜音丢下带着周荷珠离开,被周玉清看在眼里。就算是不掺杂任何感情在里头,他也是觉得宋氏做的太不周到。他知道在宋氏眼里人分三六九等,倘若霍澜音的生母不是乳娘出身,或许态度会不同。可偏偏周玉清本身就是个泥腿子出身。
当面训子背后教妻,他顾着宋氏脸面,当时也不好说什么。幸好最后事情的发展如他所愿,霍澜音被卫瞻带走。
这几日他因为家中事情和大殿下的事情烦心,偏偏昨天宋氏又来闹了一回。他越想越烦,不知怎么的,就走到了东院来。
许久之后,赵氏实在是累了,将锄头扔到一旁,用粗布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坐在一旁的石头上歇着。
周玉清这才开口:“那些年,你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辛苦了。”
赵氏冷笑了一声,道:“你别在这里给我假惺惺地做戏,去找那个温柔的宋水芸去!我这种村妇可配不上你这种官人!”
周玉清叹了口气。
他朝赵氏走去,在她身旁蹲下,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心里怨恨那么深。阿秀,我没想负你,实在是以为你已经不在了我才娶了水芸。当年能与你和两个孩子重逢,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哈。那你又知不知道得知你没死在战场上我们娘仨有多高兴?我们高高兴兴地来找你,可是却看见大着肚子的宋水芸成了周夫人!这种大喜大悲的滋味儿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你可以怪我恨我,哪怕像在家乡里的时候拧我耳朵不给我饭吃都成。何必折磨两个孩子?孩子总是无辜的!”
“呦。”赵氏阴阳怪气,“你现在可是大老爷,我一个农妇哪来的胆子拧你饿你!”
“阿秀!别说我现在不过偏远之地的九品芝麻官,就算当真进京做了高官,你也是糟糠发妻!”
周玉清去拉赵氏的手,赵氏将他的手甩开,开口就是一个:“滚!”
周玉清扶着膝,动作很慢地站直身体。他曾经在战场上受过伤,阴冷天气总是腰腿酸痛。他最后望了赵氏一眼,略显疲惫地离开。
赵氏是他的发妻,在他从戎的几年一个人辛苦拉扯一双儿女,这份情,让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对她狠心。身为她的丈夫,她做错了事,他决定他来替她偿还。
假山上凉亭里的周荷珠看见周玉清走了出来,他与小厮宝意说了两句话后便离开,宝意倒是进了东院。
“姑娘,我们别去找赵氏了,免得老爷不高兴。”鸢时劝。
周荷珠不听,三步并两步下了假山,迈进东院。东院里的下人都被暂时遣去别的地方当差,偌大的庭院空荡荡的。周荷珠迈过后院的宝葫芦门,生生顿住脚步,惊愕地望着眼前看见的一幕。
她看见了什么?
竟然看见赵氏和周玉清的小厮宝意抱在一起!
鸢时也惊了。幸好周荷珠先反应过来捂住了她的嘴。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转头看向后院的两个人。
周荷珠这才看清赵氏是在给宝意擦眼泪。
“您受苦了,等大哥回家。我们离开周家!”宝意哽咽着。
周荷珠惊得身形晃动,险些站不稳。她很快反应过来,拉着鸢时匆匆离开,一口气疾步走出老远,她才低声开口:“鸢时,你觉得宝意长得像东院那位夫人吗?”
鸢时吓懵了,望着周荷珠不敢说话。
周荷珠努力想了一下,听说当年赵氏带着一双儿女找来时,说宝意是同乡失了父母的孩子……
周荷珠心里又慌又乱,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她深吸了口气,道:“鸢时,今日看见的事情暂时不要对任何人说起,记住没有?”
鸢时重重点头。
周荷珠转身,木讷地往回走,心里乱糟糟的。所以当钱妈妈的儿子平安从角落拐出来的时候,她吓了一跳。
“吓着二姑娘了,是平安的不是!”
“什么事?”周荷珠暂且放下东院的事情,打起精神来询问。
平安黑黝黝的眼珠儿转了一圈,做出难为的表情来。他挠了挠头:“二姑娘,平安昨儿撞见了点事儿,犹豫了一晚上还是决定来告诉您。”
“有话快说!”鸢时催。
“我昨儿亲眼看见三姑娘和、和沈家四公子在梅林里说话。”
鸢时立刻说:“不许胡说!”
平安耷拉着眉梢,愁眉苦脸:“我可不敢有半句假话啊!是王家表少爷和表姑娘要我带路去寻三姑娘的,他们两个也是亲眼见到。二姑娘若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王家两位主子!”
他又赔着笑脸对周荷珠笑:“二姑娘,以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的地方。这不想着将功补过嘛?以后有什么消息,一定第一时间告诉您!”
鸢时立刻去看周荷珠的脸色。
周荷珠立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不发一言地回房。她回房没多久,宋氏派人请她过去,说是沈家来了人。
鸢时笑着说:“姑娘,您别听平安胡说。兴许只是碰巧撞上了,您别往心里去。沈家这不是来人了吗?说不定要商谈婚期。咱们赶紧换身衣服过去!”
周荷珠望着衣橱里的衣服发呆,这里的衣服都是霍澜音的。她随便换了件衣服去宋氏那里。
沈家是来退亲的。
“你们沈家怎能如此!”宋氏气急。
周荷珠却一脸平静,没多少意外和难过。
沈四郎长长做了一揖,收敛笑意,诚恳道:“肆欢往年不懂事荒废年岁。如今想进京奔前程。五年八年内不打算成亲,自然不敢耽搁二姑娘。”
沈肆欢来退亲时,霍澜音靠在浴桶边儿,在一室的氤氲水汽里睡着了。狭小浴间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轻轻推开。
卫瞻走了进来。
卫瞻立在门口,目光落在水汽围绕的霍澜音。她微微偏着头,靠在桶沿儿,雪肌微湿,一绺儿细发湿漉漉地贴在脸颊,继而垂落,搭过她的锁骨,落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