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沈茴见到了俞湛的外公。并不是在沈家,而是在裴徊光的府中。
沈茴这个时候还不想回沈家,不想本就为她担心的家人,再知晓她的旧疾又有复发的迹象。
赵大夫年纪不小了,可能因为自己是精通医理的人,人看上去很年轻,一根白发也没有。他认真给沈茴诊脉,手搭在沈茴的脉上许久都没收回来。
俞湛站在外公的身边,觉察到外公这次探脉时间格外长,不由心里略焦虑。
许久之后,赵大夫收了手。
他笑呵呵地开口:“小阿茴是不是没听话。”
沈茴也跟着他笑起来,说:“赵伯伯,也不是我不听话,是发生了点意外,才被迫骑了一阵疯马。”
沈茴也不隐瞒,继续说实话:“当时是心跳得很快很难受。也吐了一点血。就一点点。”
赵大夫摇摇头,说:“不说这件事,你也没有听话。”
沈茴惊讶地望着赵大夫,不明白自己哪里不听话了。这些年,她一向很在意自己的身体,即使如今天气炎热,宫中人衣衫渐薄,她穿的也总比常人多一些。
“不是叮嘱过你勿要忧虑,莫要心事太重,莫要郁结于心。”赵大夫含笑望着沈茴。
这辈子,他医人救命无数。遇到过各种各样的患者,沈茴倒是他遇到的患者中,难得坚强又听话的。
说实话,这小姑娘能平安活到这么大,他已经挺意外的了。既然一切已经开始好转,他就更不舍得沈茴再被这顽疾夺去性命。虽,他心知肚明沈茴必不是长寿之身。
沈茴垂下眼睛,不说话了。
半晌,沈茴重新笑起来,弯着眼睛对赵大夫说:“赵伯伯,身在其中,总有许多身不由己。”
俞湛将目光落在沈茴身上。
赵大夫琢磨了一番沈茴说的话,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叹了口气后才道:“晓得了。一会儿重新给你写个方子。先每日晨时一碗,十日后再调药量。”
沈茴的笑脸一僵,顿时苦了脸,闷闷不乐地说:“赵伯伯,非要晨起喝吗?一早起来就是一碗苦药,这一整日要怎么过呀。”
“也不是非要晨饮,每日定时即可。”赵大夫慈爱地笑着摇摇头。心想还是个小姑娘呢。
沈茴这才重新欢喜地笑起来。
赵大夫再叮嘱:“忌焦忌悲忌冷,更忌剧烈运动。”
沈茴弯着眼睛忙不迭点头。她自小就被赵大夫治病,很是熟悉。他是她的大夫,也是她很敬爱的长辈。
赵大夫写了方子交给沈茴,便带着俞湛告退。沈茴体乏,没有亲自送他们,让沉月替她送一送。
沈茴在桌边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绕过屏风,朝床榻上的裴徊光走去。
他倚靠在床头,手里拿着一卷书。
俞湛带着他外公过来,他不想见,避开了。
“掌印居然在看书。”沈茴朝他走过去,踢了鞋子,动作自然地爬到床上,绕过裴徊光身侧,在床里侧躺下。
待裴徊光的目光落过来,她才拉了他的手,说:“困了。”
她又困了。
裴徊光将手里的书在床头小桌上一放,在沈茴身侧躺下来,沈茴软绵绵地打了个哈欠,身子挪了挪,窝在裴徊光的怀里合上眼睛。
她用带着困倦的声音低语:“你睡不睡呀?”
“和娘娘一起睡。”裴徊光挥了挥手,床幔无声降落,将床榻温柔包裹。
待沈茴沉沉酣眠,裴徊光睁开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探手到床幔外,在床头小桌上摸了摸,将那卷书重新拿来读。
那是一卷医书。
裴徊光自幼被老东西逼着学医,可他对救人没兴趣,转而学了毒。医毒相通,就算他专精用毒,也医道颇深。只是他的医术远不及他的毒。
他开始看医书了。
既然别人都医不好她,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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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日渐转热,从北方京中来的人都有些不适应,衣衫越来越薄,冰块不断送到宫中四处。偏偏浩穹楼从不用冰,也不像别处一直门窗大开。
转眼到了八月初,灿珠的肚子越来越大了,走路也变得艰难很多。沈茴劝她多歇歇,可灿珠总说孩子很懂事并不闹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她还是要做一做的。
沈茴正和几个宫婢坐在屋子里,一边说话,一边给灿珠快要降生的小孩子做小衣服。
平盛快步走进来禀事:“娘娘,今儿个早朝上说起战事来。沈将军要出征了。”
沈茴蹙了蹙眉,握着针的手缓缓放下来。
其实这几年一直都在打仗,战事从未消停过。不,也不是这几年,自从前卫覆灭,这二十多年一直战事不断。
“哥哥什么时候出发?”沈茴询问。
“世子连攻三城,形势不太妙,沈将军明日就要领军出发。”平盛禀话。
沈茴点点头,眉心继续紧紧皱着。
她想到了箫起。
还未入宫时,甚至刚入宫时,她日夜盼着二姐夫谋反成功,摧毁这腐烂的大齐。后来,她选择辅佐齐煜登基时,曾茫然过好一阵,担忧日后与二姐夫站在不同的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