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扶着她半坐起来,再接着一碗温热又苦涩的药汁被灌进了她的喉咙。
久违的苦药汁的味道从喉咙蔓延到全身。
浑身上下的疼痛似乎在证明她并非身处地狱,而是还活在人间。
身后那人小心地让她重新躺下去,然后开口问道:“你还好吗?还能说话?能看得到我?”一边说着,他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不等她回答,他又转而看向了旁边那人,“我怎么觉得她眼神是直的?这是看得到还是看不到?”
秦月抬眼看向了那人,此时此刻,她并不能看清楚那人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团血红便笼罩着她的视野,模糊得好像隔着厚厚的迷雾,根本看不清晰。
她张了张嘴巴,发出了干涩喑哑的声音:“我……看不清。”
一旁的人挤过来用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沉吟了许久之后才道:“那可能是因为摔着脑袋了,所以影响到了眼睛?”
“那能不能好啊?看不清楚那可麻烦大了!”之前说话那人凑到了她面前来,“姑娘,你叫什么?家住哪里?家里还有人吗?”
秦月沉默了一会儿,这问题让她有些茫然起来。
脑海中记忆翻涌,她一时间只觉得头疼欲裂。
“你让她再休息一会,别催她。”应当是大夫的那人说道,“应该还是摔着脑袋了。”
“会不会傻了?”旁边那人问。
“说不准。”大夫说道,“再观察观察,总之就是要先休养,养好了说不定就好了,这也说不准的。我给你开药方,你直接带回去煎药然后给她喝。”
“那得问问她家里人啊!我又不能替她做主的!”旁边那人说道。
秦月闭了闭眼睛,她强压下了胸口突如其来的那恶心反胃的冲动,过了许久才缓慢地开口:“我家里没人,我就是一个人。”
“你父母?兄弟姐妹?丈夫?公公婆婆?七大姑八大姨?一个都没有?”那人惊讶了。
“没有。”秦月隔着那朦胧的红雾看向了眼前这个人,“就我一个,多谢你们救我。”
“呃不用谢,救人是应该的。”那人似乎尴尬了起来,“呃要是你有住处,我送你回你的住处也可以,你家里还有照顾你的人吗?那你要是不介意,先在我家养病?我不是要占你便宜的意思,我家也就我一个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你安心养病,病好了就能好起来了。我没有挟恩图报的意思,我不是要你报答我,就是……外面都是一些大老爷们,这医馆就你一个女的,实在是有点不方便……”
他这话说得着实凌乱又颠三倒四,秦月缓了许久,才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觉得头还是晕得让人感觉不太真实,闭着眼睛想了许久,她才缓缓道:“我没有家……谢谢郎君收留我。”
鹤城。
天际泛起了鱼肚白。
漫长的一夜已经过去了。
容昭从太后手里接过了手谕,安静地退到了外面。
他把手谕掖在袖袋中,一抬头便看到了自己留在京城的亲卫站在不远处,浑身上下都是泥尘,脸上似乎还有血迹。
亲卫看到他出来,便上前来,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将军,属下等人没能救下夫人……请将军责罚……”
容昭低头看着自己的亲卫,忽然感觉茫然——应当是万无一失的,不是吗?
“夫人跳下去的时候,我们也跟着往城楼下去了,没想到北狄突然引发了炸药,属下与其他人都被埋在了城墙底下……”那人低着头继续说道,“还在城中的庾大人后来带着人来救援,但并没有救下夫人……请、请将军责罚……”
容昭看着眼前的亲卫,也不知为何,他感觉视线有些模糊起来。
他想要说什么,但却无法说出口。
不能责罚,也不能责备。
身为将军他必须把自己的私事往后再放一些,不能为了这些事情,处罚自己的属下。
他的声音干涩得他自己都要听不清楚,他问:“是……没有找到她……是吗?”
亲卫听着这话,却嚎啕大哭起来,道:“将军,是属下的错!将军罚我吧!”
容昭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他在自省身为将军应当如何对待属下,另一个他在茫然地想着秦月,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
他听见自己在说:“先起来,你日夜兼程赶到这里,想必也累了,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亲卫感激涕零地退下了。
他捏着袖袋中的手谕,茫茫然地朝着容家借住的那所民宅走去。
清晨的风是寒凉的。
容昭慢慢地牵着马走在鹤城的路上。
鹤城不比京城繁华,路也只是勉强平整,并不算宽阔。
他眼前浮现的是秦月最后在城墙上喊他的那一声。
她从城墙上跳下去了。
他茫然到甚至觉得一切都是假的。
可袖袋中手谕的硬壳抵住他的手心,他现在就在鹤城,一切都是真的。
他又想起来容莺说的那些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