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投的全称是“风险投资”, 又名“创业投资”,主要投资一些初创企业。
林知夏忍不住评价道:“风投公司愿意支持柴阳的这一次创业吗?直播是一个热门领域, 竞争很激烈,各大电商、视频、游戏平台都在做直播,它们已经有了固定的用户群体。柴阳带着一个小团队杀进直播市场,引流的方式就是和我吵架,和你打官司,这也太……”
“单纯。”江逾白惜字如金地评价道。
确实单纯。
江逾白有一个专业的律师团队。他和柴阳签订投资合同之前,就找律师检查并修改了合同,考虑到了各种后果。
柴阳辞职之后, 不再持股,也丧失了董事资格——由于柴阳不是公司的股东,江逾白免除他的董事职位,就不需要知会他本人。
虽然,柴阳是“江科软件公司”的团队创始人,但是,江逾白利用合同上的条条框框, 成功地把柴阳从“江科软件公司”彻底地剥离了出去。
最让柴阳感到窝囊的是, 今年九月份,柴阳刚和江逾白决裂时, 他谨守本分, 尽量避免接触江逾白。他不接江逾白的电话,不回邮件, 不做无谓的争执, 而江逾白却联系了他的团队, 迫使他顶着压力与江逾白面对面沟通。
那时候, 江逾白对他的态度十分友善, 甚至说了不少场面话,比如“凭你的能力,很快就能东山再起”,以及“你的团队里包括美国硅谷的技术人才,你怕什么?”
柴阳还以为,江逾白念及他们将来的合作,做事不会太绝。
然而,接下来的三个多月,江逾白没给柴阳留下一寸一毫的退路。他不仅取消了柴阳在“江科软件”的董事身份,收回了柴阳的股权,还拿他们曾经签过的一份对赌协议来做筹码,这让柴阳完全落于下风,他总感觉自己头上悬挂着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剑尖正对着他的脑袋,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2016年的12月31日,柴阳抛下心中一切顾虑,在网上发布了一个解说视频,详细叙述他创业五年来的心路历程,以及他和投资人的纠纷始末。
在那个视频里,柴阳不敢直接念出江逾白的名字,就用“投资人a”来代指江逾白。他还自封为“全球it行业遭遇最坎坷的创业者”,把“投资人a”描述成一个争抢胜利果实的有钱有势的上位者。
柴阳穿着一套手工定制的高档西服,声情并茂地倾诉道:“各位朋友,我今年还不到三十岁,我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不是想树个靶子来让你们帮我骂投资人a。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我们村第一个考上985 学校的男大学生,爸妈从小就教育我要懂得感恩,没有投资人a,就没有今天的我。同理,没有我,就没有江科软件。我大学刚毕业出来创业,没有人脉和背景,睡过地板,吃过泡面,被保安扇过耳光……朋友们,我走过不少歪路。如果您也是一个怀揣着创业梦想的年轻人,看过我这段视频,就记住我想告诉你的最重要的一个道理——你们跟合伙人、投资人签合同,一定一定要一条一条地检查合同条款!”
他张开双臂,回首曾经:“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做技术出身的,五年前,我和投资人a签合同,没带律师,就用百度随便搜了合同上几个名词,百度搜出来的结果没问题……投资人的律师一直在催我,我大脑空白啊,提笔就签字了。五年过去了,江科软件的规模越来越大,而我,被投资人赶出了公司……”
他昂首挺胸地说:“我将代表江科软件的初创团队,起诉投资人a,拿起法律武器,保障创业者的正当权利!”
话音落后,视频里还配上了“鼓掌”的音效。
柴阳意气焕发。
想当年,他和林知夏、江逾白第一次在咖啡厅见面时,他愿意为了林知夏小组作证,证明那位名叫“贺尚卿”的男生在小组作业里混水摸鱼。
柴阳清楚地记得,贺尚卿身高一米九几,通身的肌肉紧实而虬结,把一件单薄的运动衣穿出了非同一般的质感。柴阳却不怕他上门报复,执意要为林知夏等人作证。
当年的他,胆子多大?
他自认有一腔孤勇。
现在,他仍然敢于抗争,不怕江逾白家大业大,更不在乎官司的输赢。只要能让他自己的话题度上升,他就算是赢下了这一场艰苦的战役。
五年过去了,柴阳的初心,未曾改变。
柴阳的视频在林知夏的朋友圈里迅速地流传开来。
大家纷纷表示强烈的谴责。
就连一向与江逾白不对付的林泽秋都说:“柴阳这个傻吊。”
林泽秋很少会用“傻吊”去形容一个人,除非他是真的看不过眼。
林泽秋的父母也很关心江逾白的工作情况。
2017年元旦那天,江逾白登门拜访岳父岳母,带来了许多新年礼物。他们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聊起各自的工作,林泽秋顺嘴就提到了柴阳。
林知夏接过话题,仔细分析道:“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江逾白从来没有逼迫柴阳离开公司。他们管理公司的办法不一样,柴阳就带着团队离开了……”
林泽秋跳到了重点:“柴阳在网上骂过林知夏。”
“是的,”林知夏补充道,“他觉得我是一个没有真才实学的骗子。”
骗子?!
那怎么可能呢?
林知夏的父母养育女儿这么多年,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女儿究竟有多聪明——虽然这种聪明的程度,不是他们做父母的可以理解的。
林知夏的爸爸不由得皱紧眉头:“他认识我们家夏夏吗,就说夏夏是骗子?”
江逾白插话道:“不认识,见过几面而已。”
江逾白与林知夏并排坐在沙发的另一侧,林知夏借势倚靠江逾白的手臂,又说:“我们的量子团队里,还有很多特别聪明的人,比如我的同学温旗、冯缘……他们三年就读完了博士,研究成果都上过新闻。”
林知夏描述的博士同学圈……
大概是一个天才专属的圈子。
林知夏的爸爸妈妈都没话说了,林泽秋假装自己在看电视,江逾白低下头来默默地扒橘子,林知夏还没察觉自己冷场了。她很开心地说:“明天他们就来省城了,我要去接机!”
林知夏提起“接机”,妈妈就问道:“夏夏啊,你那两位同学是咱们本地人吗?他们来了省城,住在哪里啊?”
江逾白解释道:“公司安排了酒店式公寓,交了一年的租金,他们要是住得不习惯,还可以再换地方。”
林泽秋也讲出了一些内幕:“林知夏给他们划了股份,出手还挺大方。”
林知夏点头。
她不会亏待她的朋友。
朋友之间的信任基础,需要双方的用心维护。
2017年1月2日傍晚六点多钟,从伦敦启程的一架客机抵达了省城的机场。
温旗坐在靠窗的位置,侧着头,遥望窗外的景色。灰蒙蒙的天空布满乌云,洒下一阵绵绵密密的小雨,他裹紧外套,微抬下巴,就有几位路过的女生喊他:“你好啊,加个微信行吗?”
温旗一声不吭。
甚至连他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哎,好端端一个帅哥,怎么竟然是个聋子呢?
女生们渐行渐远。
附近的旅客几乎全部走光了,温旗才从座位上站起来,拎起登机箱,缓缓地走出经济舱。这时他的手机就开始疯狂震动。他按下接听键,听见林知夏的声音:“你下飞机了吗?我在出口等你。我会把你送到公寓,晚餐已经订好了。”
温旗咳嗽一声,才说:“谢谢……林总。”
林知夏颇有总裁的豪爽风范:“不客气,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说。还有,不用叫我林总,叫我名字就行。”
去年十月份的产品发布会大获成功之后,林知夏的名声在海内外打响。
林知夏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她的论文引用量直线上升,那些与她合作过的同学们都跟着沾光。温旗的“论文影响因子”变高了不少,他的研究方向也备受瞩目,在他回国之前,美国和欧洲都有几家公司给他开出了百万年薪,但他全部拒绝了。
温旗早就答应了林知夏——他要在她的公司里打工。
林知夏却没有身为老板的自觉。
她在航站楼门口见到温旗,毫不掩饰她的喜悦之情,直接朝他招手:“嘿,老同学!”又说:“今天早晨,我读了你去年十二月挂在arxiv上的那篇文章……”
林知夏自然而然地与温旗讨论起学术问题。
随后,林知夏就发现,温旗这些年来一直埋头苦学,思维能力比从前更好。他表达清晰,逻辑严密,对自己的学术成果也有了一些信心。
两年前,他曾经想过退学。
而现在,他开始展露锋芒。
这,就是年轻人的成长。
林知夏甚至觉得,温旗的交际水平也提升了。她对他表示赞许,他反倒抹了一把脸,不再讲话。
沉默在空气中不断蔓延。
为了寻找话题,林知夏自顾自地说:“江逾白还在公司开会。他今天特别忙,要处理很重要的事。”
温旗试探道:“柴阳那件事?”
林知夏有些惊讶:“你也在关注柴阳吗?江逾白投资的公司很多,也遇到过各种麻烦……不过,柴阳的网络影响力比较高,他想用诉讼的方法来解决合同纠纷。”
温旗抿唇不语。
林知夏语气轻快:“过完春节就开庭了,你要是有兴趣,就来旁听吧。”
温旗问:“你旁听吗?”
林知夏坦然中还有一丝骄傲:“我也是被告。”
温旗愣住了。
林知夏耐心解释:“柴阳要跟我打名誉权纠纷的官司。我在网上公开调侃过他,他认为,我损害了他的名誉权。”
温旗眉头紧锁。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
公司派遣的一辆专车把温旗送到了酒店式公寓的大门之外,他拎着行李下车,林知夏坐在车上,和他告别:“你先休息几天,等你调整好状态,就来公司报到吧,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
隆冬时节,夜风寒冷刺骨,灯光绵延至远方,铺洒在宽阔笔直的马路上。
温旗望着远去的轿车,仍在默念林知夏的最后一句话——欢迎你正式加入我们的团队。
他不禁想起同学们对林知夏的评价:她不仅是天资过人的奇才,还是一位杰出的领导者。她永远乐观,永远可靠。
这天晚上,林知夏没有回家。
她直奔江逾白的投资公司大楼。
临近年关,各大基金公司都在冲刺业绩,提前为2017年的布局做准备,江逾白的工作比平常更忙。他要亲自审核一些材料。他加班到夜里九点多钟,林知夏发给他一条消息:“开门,我在你楼下。”
江逾白直接下楼,把林知夏带回了他的办公室。
林知夏从没来过他的公司找他,他想当然地问:“你遇到了什么急事?”
“没有急事,”林知夏却说,“我只是突然有点想你,想见到你……不行吗?”
江逾白刚刚关上办公室的门。他背对着林知夏,开启了房间的“请勿打扰”模式。他还脱掉了西装外套,扯了领带,解开扣子,转身却见林知夏坐在他的办公椅上,拉开他的抽屉,像是总部派来的长官一样认真严谨地检查他的办公桌。
他走过去,轻轻叩响了桌面。
林知夏抬头看他。
他很有礼貌地尊称她:“林老师。”
林知夏脚尖划地,椅子往后退了半米。她双手压住裙摆边沿,整个人落进他的影子里,他就搭上椅子的扶手,手背上隐隐可见几条青筋。林知夏以为他会用这双手来撩她的裙子,但他没有,他与她保持着一段间距,就像他们刚谈恋爱时那样谨慎。
林知夏饶有兴致:“你忙完了吗?”
“差不多结束了。”他说。
说完,他大概想起了什么,稍微笑了一下。
他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
林知夏原先还想和他讨论公司的经营状况。现在,那些正儿八经的计划都没了,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掌心的热度仿佛传进视觉细胞,刺激着神经末梢,她的嗓音越来越轻:“我觉得,我能猜到你现在的想法。”
“是吗?”他反过来问她,“我在想什么?”
谈话间,他们的距离拉近。
林知夏习惯了有话直说,但她的习惯只能发挥在特定的环境里——而现在,突然加快的心跳让她有口难开。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又被江逾白一手搂过腰,他一使劲,就揽着她坐到了他的腿上。
他咬字念道:“夏夏……”
林知夏万分警觉:“你要坦白你的想法吗?”
他撩起她的长发,亲吻她的后颈:“我有好几天没抱过你。”
林知夏非但没有丝毫感动,还很疑惑地质问他:“就这?”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诱发了许多不好的念头。
江逾白左手箍紧她的腰,右手摸索到她的下巴,在她的耳边切切低语。她的耳尖越来越红,心中如有沸水翻滚,江逾白还说:“你一边听我讲话,一边回忆我们……”
回忆什么!
他一句话没讲完,林知夏就明白了。她闭上眼睛试了一遍,十指紧扣他的手臂,指甲把他掐出红印,而他轻缓地含住她的耳尖,揽在她腰间的胳膊甚至没有上移。
林知夏睁开双眼,小声说:“你……”
江逾白亲了亲她的脸颊。
她深吸一口气,侧坐在他的腿上。
为了听清他的心跳,她解开他的衬衣扣子,耳朵直贴他的胸膛,隐约传来的声音像是一条线缠住她的灵魂。此刻的氛围极其安静,也极其甜蜜,林知夏忍不住问他:“回家吗?”
“走吧,”他答应道,“我们回家。”
林知夏立刻像个没事人一样从他身上爬起来。她衣裳整洁,衣冠楚楚,简直可以直接去会议室开一场职工代表大会——反观江逾白呢,他手臂被掐出指印,脖子上留着唇印,衣领凌乱不堪,胸膛的轮廓清晰可见,常年锻炼养出的肌理在灯光照耀下泛起光泽,摊开的西装外套被盖在他的腿间。
总之,他手上的红痕最为显眼。
林知夏深刻地反思:我刚才对他做了什么?!我简直不是人。
江逾白慢条斯理地收拾自己,同时问她:“你的表情有点严肃?”
林知夏简略地形容道:“我不是人。”
江逾白笑出了声,林知夏又补充道:“我把你搞成这样。”
他却说:“我喜欢。”
江逾白讲话时,目光从未离开她。
她不知怎么又记起江逾白十三岁那年去她家里做客,她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就像是被一百八十度的交流电击中脑袋一样反应剧烈……时隔多年,他竟然进化到了今天这种境界。
林知夏不由得笑了。
即便时光飞逝,十年弹指一挥间,她依然记得他们成长中的每一份经历,也熟知江逾白每一个年龄段的特点——这些宝贵的回忆,都是上天的恩赐,足够抵消一切因为没有忘性而带来的遗憾。
江逾白观察着林知夏的神色,正式向她提出请求:“今年办订婚宴,怎么样?”
林知夏看他一眼:“我还以为,你要直接结婚呢。”
“求之不得。”他说。
林知夏怔了一怔,而他循序渐进:“可以吗?”
他连衣领扣子都不系了,就那么衣衫不整地面朝着她,提醒她被美色所惑之后犯下的恶行。
最高明的艺术家也无法用大理石雕琢出那样完美的身体,时间在这一瞬间终结——或许时间原本就不该存在,林知夏感觉自己受到了末日审判。
她迟疑几秒,冷静地答道:“我再考虑一下。”
江逾白格外顺从她:“好的。”
林知夏开始调戏他:“我忽然想答应了。”
江逾白披着西装走向她,她转身要跑,不忘给自己留后路:“我反悔了。”
江逾白从她背后抱住她,她扭头亲他一口,踮脚靠近他的耳边,宣告自己的最终决策:“今年八月份,你生日那天,我们结婚吧。”
江逾白问了林知夏两遍,林知夏都给出了相同的答复,她还说:“我小时候在一本小说里见过‘灵魂伴侣’这个词,我不相信它的定义 ,因为我觉得每个人都是特殊的个体……”
她搂住他的脖子:“现在我相信了。”
江逾白很难用语言来表达他的心情。他低下头和她接吻,浓情衍生的热度几乎要融化他们。
林知夏读本科时,曾经创下了“将近两个月没联系江逾白”的记录。
后来,她去美国做博士后,每周只给江逾白打一次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林知夏和江逾白的聊天频率变得很高。
林知夏每天早晚都主动找他讲话,还会给他发送“早安”,“晚安”,“我喜欢你”,“中午吃了什么?”这般关切的消息。
虽然江逾白从小就把“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当作人生格言,但是,林知夏高涨的热枕还是不可避免地影响了江逾白的心情——接连几天,江逾白一个人独处时,也会悄悄地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