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嚯嚯。”刀在甄珍修长的指节下有节奏地与磨刀石摩擦,再摩擦。
大姑父说完,轮到甄大姑继续苦口婆心,“至于你小弟,又不是你亲弟弟,只是个二姓表弟,这年头养孩子太费钱,当初我们就反对你爸妈养他,你老姑不着调,找不见人,他亲妈都不管,谁稀罕管?现在你爸妈没了,你还是个半大孩子,养活自己都难,再养个孩子,难上加难。等大姑找个条件好,没孩子的人家,送别人养吧。”
等甄玉红两口子把话说完,甄珍也磨好了手里这柄短刀,拔了根头发,往刀口上吹去,头发一碰到锋刃立即断掉。
对面一家三口亲眼见证了什么叫吹毛可断,心里一颤,到嘴的话憋了回去,瞪大眼,上半身齐齐往沙发背靠去。
甄珍唇角微扬,挽了个漂亮的刀花,收住手里的刀,见对面三人的动作,嗤地一笑,“说完了?我就一句话,不同意。赶紧走吧,再不走,沙发压塌了找你们赔。”
对面三人不知道,其它膈应人的安排先不说,光抢房子这件事就直接触了甄珍的逆鳞,能对他们能客气才怪。
“小鳖崽子,你爸妈不在了,你以为没人管你了是吧?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非要逼我动手教训你。”甄珍大名叫李连发的大姑父年轻时就是个社会混子,拿烟的手指向甄珍,眼珠子瞪圆,一脸混不吝的横样,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估计会被他吓哭。
可甄珍不是一般的姑娘,李连发刚放完狠话,她手里磨好的刀立即甩了出去,直接蹭着胖表哥的手指尖,把他手里啃了一半的苹果一分为二,刀没停,打了个弯贴着甄玉红的后脑勺,把她绑辫子的皮筋切断,最后深深扎在大姑父的两腿中间。刀尖没入沙发垫子,刀柄在外面犹自晃个不停。
使刀的本能还在,甄珍心中满意,火牙银丝这道菜做了那么多次,没白做。当然,用刀穿几只肥猪比拿针给豆芽塞肉简单多了。
甄珍的刀快,李连发根本来不及躲,盯着腿间的刀柄差点吓尿,就差一点啊!学厨的刀都使得这么溜吗?
他那披头散发的老婆跟举着半拉苹果的痴肥的儿子也被甄珍的动作吓呆,身体定住,张大嘴忘了反应。
甄珍眼神戏谑,讥诮开口,“剑有招,刀有技,除了刚刚用在你们身上的劈、片、斩之外,还有切、剜、剖、排、旋、拍、剞七大技,我以前只在死猪身上练过,估计在“活猪”身上使出来会更有意思……”颠了颠手里另两把没磨过的刀,目光转向沙发上的六根大粗腿,“或者来个钝刀子割肉也不错。”
找上门也不会挑个好时候,不知道这会她心里正乱着吗。对付这三个欺负她没爹没妈,想来占她房子,拿她当免费劳力使的胖子,先礼后兵她都嫌麻烦,省了礼,直接上兵器,最直接高效。
甩狠话谁不会,甩刀你们会吗?
俗话说得好,愣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不知道学厨的侄女是不是鸡杀得多,甄玉红在侄女眼中竟看到了一丝杀气,货真价实的杀气。
太邪性了,她怕了。她那银样镴枪头的男人和儿子身上的肥肉也控制不住地抖了又抖。这小丫头片子爹妈突然没了,保不准自己也不想活了,听这话的口气,像是要动真格的,要拉他们垫背,再待下去可就危险了,还是先撤吧……
甄玉红拽了拽儿子和男人的衣襟,第一个站起身,输人不输面,斜着眼,面露不屑,“当我真想接手你家这破房子啊,见你可怜有心照顾你,好心当成驴肝肺,没爹没妈,你跟那小杂种就等着喝西北风去吧。”
甄珍头都没抬,继续磨刀,对开门下楼的三人道“家里地方小,以后最好别来了,想找我,出门右拐有人替你们通知。”
三人下了楼,往右边一望,三层水泥封墙的灰色小楼对着巷子口,正是街道派出所,才反应过来那死丫头的意思,以后找她要先通过派出所。
“有公安当邻居了不起啊。”狠狠吐了口唾沫,甄玉红一家三口肥硕的身影移动的速度比来时快多了,很快消失在杏花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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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参鸡汤
甄珍继续专心磨刀,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当心情烦乱的时候,磨一磨刀会让她的心静下来。
心乱不是因为刚才那三个不要脸的便宜亲戚,那种外强中干,虎皮羊质的货色,还不至于让她放在眼里。
她碰上大事了,她竟然穿越了半个多世纪,从三十年代末的北平城来到九五年的奉天城。姓名没改,样貌也相似,年龄都是二十一岁,甚至连厨艺身份都能承接,四九城头号大酒楼致美斋的女少东,成了一个毕业没多久,学厨的技校生。
对她来说,关内关外的地理距离不是障碍,而是时间的距离太难逾越,眼一睁一闭,她原先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早已天翻地覆。
回忆往事,甄珍神色怅惘,抬头往北窗望了一眼,西北两公里远的地方就是当年皇姑屯事件的发生地,据说现在还保留了当年炸毁的一节车厢。
日本人炸死了张大帅,拉开了动荡的三十年代的序幕,先是九一八,接着卢沟桥事变,日军开进北平城。
而甄家的厄运也自此开始,父亲故土难离,拒绝师兄和师伯南迁的建议,一个人留守致美斋。宪兵队看中了致美斋的位置,想要占为己用,父亲宁死不从,争执中死于宪兵队的枪下。而她为了给父亲报仇,筹谋了半年,身绑雷—管,同敌人和致美斋一起同归于尽了。
大仇得报,死无遗憾,没想到死得不能再死的她却能在另一人身上重活一次。
从皮肤上残存的红斑,再结合脑海中的记忆,甄珍猜测这个身体的原主是因为急性荨麻疹导致的心衰而去的,记得以前致美斋的老食客棉花胡同的胡三爷也是因为相似的病症,突然人就没了。
原主染上急性荨麻疹估计跟精神极度悲痛有关,古有杜鹃泣血的典故,痛失挚爱亲人的经历她也有过,不能想,一想就痛彻心扉。
有节奏的磨刀声让甄珍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慢慢接受了穿越的事实。前世她作为独女,被开明的父亲当继承人培养,心性、毅力不输男儿,既然可以再活一次,那就好好活在当下,在这个没有侵略和屈辱的新时代,代原主,原主的父母,以及自己的父亲和早逝的母亲好好活着。
里屋的门吱嘎一声开了,门后走出个穿黄底小猴子图案秋衣秋裤的小男孩,一头卷卷毛,皮肤像雪一样白,脸上眉目有些深,发色跟眼睛的颜色又有些浅,看起来像是个有着外国血统的混血小孩。
小孩背景确实有些复杂,八十年代有些商业嗅觉灵敏的人嗅到了苏联政策松绑带来的商机,往苏联,现在叫俄罗斯倒货,其中不少人确实发了家,甄家小姑见钱眼开,不听哥哥劝阻,辞了厂里的工作,学人家去当国际倒爷。
好几年都没音信,害他哥以为她出了意外,到处托人打听,好不容易把人等回来,钱没带回来多少,倒带回来个小婴儿。据她自己说是跟一俄罗斯族的中国人生的,甄家小姑把孩子往哥嫂面前一丢,回头跟一有钱的南方人跑了,又没了音信。孩子得上户口,要不就成了黑户,甄父没办法,托关系办了领养手续,把孩子养在自己名下。
这都是些什么糟心亲戚。
唯一让甄珍庆幸的是,甄父和甄母不像四五十年代生人那样兄弟姐妹一大堆,两边的老人去得早,甄父只一姐一妹,今早上门的大姑一家已经见识了,小姑不用提,甄母那边有个大舅和小姨,当年三线建设分别去了沪、渝两市支援,在当地安了家再没回东北。
所以,现在只剩甄珍和弟弟在这偌大的省城相依为命。
小孩觉沉,刚才客厅的动静并没有把他惊醒。小脸蛋睡得红扑扑,边揉眼睛边怯怯地喊了声“姐姐。”
甄珍赶紧把椅子上的东西收拾好,洗了手上前抱起小男孩,“宝库醒啦,要尿尿吗?”
小孩随舅舅姓,大名叫甄珏,小名叫宝库,可能觉得甄宝不够豪横,叫甄宝库,珍宝不按件算,咱有一库房珍宝,这霸气的小名让甄珍每叫一次都想笑。
宝库跟一直在外省念技校,毕业又在学校安排的饭店实习的姐姐不是很熟,眨着毛乎乎的大眼睛,把甄珍看了又看,才试探性地伸出小手,环住姐姐的脖子,小脸埋在姐姐的颈窝蹭了蹭,又抬起头,没回答要不要尿尿,而是问起昨晚临睡前已经问过的问题,“舅舅和舅妈呢?不要宝库了吗?”小孩奶声奶气的童音里带着丝害怕被抛弃的颤抖。
怀里软软的小身子让甄珍的心也跟着酸酸软软,带宝库来到窗前,窗台上放着一盆父亲以前的工友来吊唁时送的白菊,手指向一朵刚刚打花苞的小花骨朵对宝库说“这花骨朵就像我们小宝库,”又指着一朵含苞待放的,“这个是姐姐。”
摸向剩下两朵已经开败枯萎的花,甄珍语调轻缓“这两朵花是你舅舅和舅妈。人哪,就像花一样,从小花骨朵慢慢长大开放,开过之后再慢慢泛黄败落,花瓣变成了花盆里的养料,有了养料我们这些小花才能开得更好。我们这些小花要多吃饭,要开开心心,因为变成养料的大花就在我们身边,在看着我们呢,我们都要好好的。”
小孩子即便理解不了死亡的意义,但大人也不能让孩子一味回避死亡,她以花作比让宝库慢慢接受亲人不在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