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还小,这么说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甄珍没带孩子经验,心里也没底。
显然宝库的理解能力不一般,摇了摇头,小手指向巷子口的大树“舅舅不是花花,舅舅跟舅妈是大白杨,会永远保护宝库的。”说完也不忘那两朵枯萎的白菊,胖手爱惜地摸了摸泛黄的花瓣,童音软糯,“宝库要好好的,姐姐也好好的。”
甄珍眼神柔软,刚过三岁的小孩懂事得让人心疼。
害怕的情绪得到缓解,宝库拍了拍肚肚,“姐姐,吃饭。”
甄珍正要抱弟弟回卧室穿衣服,透过二楼的窗户见楼下并排走过来三个女人,是她现在的邻居,左边的白白胖胖,她喊朴婶,朝鲜族,甄家对面的朴家大冷面就是朴婶夫妇开的,中间的气质纯朴,在朴家隔壁卖朝鲜拌菜,孩子们都称呼她赵姨,右边的高挑明艳,挨着甄家开了个卖高丽参的小店,姓钟,她平时管她叫小燕姐。
三人长相气质不一样,但穿着一模一样,是省城大街上流行了快两季的款式,服装批发市场引领的流行趋势,上身蝙蝠衫,下身豹纹体型裤。
甄珍不知怎么立即想到了一种稀有动物,东北豹。
楼下响起敲门声,东北豹们来家了。
甄珍用厚外套把宝库包住,抱着弟弟下楼开门,站在最前面的朴爱善一把接过宝库,宝库也跟她亲近,乖乖窝在她怀里,像小猫咪一样舒服地眯起眼睛。
朴爱善快人快语,“我一早开店门看见你大姑一家上楼,这眼皮就开始跳,不放心喊你赵姨和小燕姐一起过来看看。给你爸妈办后事时,他们只出来点个卯,就不见人影,这都完事了他们又出来找存在感,肯定没安好心。我以前没少听你妈叨咕,说李连发和甄玉红两口子就是滚刀肉,谁摊上这样的亲戚谁倒霉,他们怎么坐一会就走了?没难为你吧?那仨个那么大一坨,你可打不过,别跟他们呛呛,先应付着,你朴叔扛三百斤冷面跟玩似的,收拾李连发小菜一碟。”她嗓门大,说话像蹦豆似的,语气里的关切却实实在在。
甄珍笑笑“朴婶,滚刀肉难缠那是没遇上快刀,我手里有刀,不怕。”
原本还担心甄珍受欺负的朴爱善见她这个反应,着实松了一口气。
朴爱善身后站着的钟小燕上下打量甄珍一番,心里纳罕,只一个晚上不见,这姑娘看起来好像有些不一样了,不像前些天那样萎靡不振,整个人有了生气不说,身上还隐隐露出股威势,既自信又沉稳。这孩子以前在家呆的时间短,他们不算太了解,现在这么一看,是个能顶事的。
眼中露出赞许,“这就对了,谁说女孩就不能顶门立户?甭管什么亲戚不亲戚,要是敢欺上门,绝对不能客气。有时间小燕姐教你几个对付男人的招数,老好用了……”
见她再说下去就要往下三路走,端着砂锅的赵华赶紧止住她的话头,她心细看见甄珍胳膊上的红点,关心道“甄珍,你这是过敏了,还是咋的了?要不要去对面小诊所看看,拿点过敏药吃。”
甄珍摸了摸胳膊,微微一笑,“昨晚起了急性疹子,起得急,褪得也快,早晨起来就已经好了,不用去诊所。”
“你这孩子,病了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起急性疹子可危险了。”三个女人一听急了,再三确认,看甄珍身体确实没事,才不再坚持让她去医院复查。
赵华把手里的砂锅递给甄珍,慈爱道“我们姐仨凑了点材料,熬了锅参鸡汤,给你姐弟俩补补身体。孩子,伤心伤身,都会过去的。你两个姑指望不上,你姨和你舅离得远,你就当我们是你实在亲戚,先养好身体,等有精神了,咱们再一起合计合计日后的营生,活人啊,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这汤我不能要。要喝也是咱们一起喝。”甄珍急声推拒,这三家也就朴家冷面馆子因为是老店,生意不错,家境也不错,另外两家,小燕姐和赵姨各有各的难处,这鸡汤她受不起。
三个女人根本不听她的,把包了厚布隔热的砂锅直接塞到甄珍怀里,宝库往地上一放,推说要回家开店,转身跑出豹的速度。
甄珍不好再追,叹口气,带着宝库上楼,把砂锅放到茶几上,一打开盖子,扑鼻的鸡汤香味溢散在小客厅里,宝库使劲嗅了嗅,摸摸肚子,虽然有些馋,也能耐得住,乖乖坐好等姐姐给盛汤。
甄珍御厨世家传人,汤的正宗与否一品就清楚,面前这锅参鸡汤深得真传,可以打个满分,应该是朴婶的手艺。
想来也是有意思,参鸡汤这一传统粤菜不知道因为怎样的因缘际会,传到东边的半岛,成了宫廷菜肴。朴婶这些鲜族姑娘,只要家境允许,估计人生学的第一道菜就是煲参鸡汤。
鸡选的是六周的童子鸡,女人心细,考虑姐弟俩年龄小,虚补不受,只添了根温和的沙参入汤,鸡腹中其它配料放得足足的,糯米、栗子、白果、大枣、枸杞,上火慢炖四十分钟,撇去浮油,鸡肉鲜嫩,鸡汤清甜,配料也软烂,最适合秋冬季节温补身体。
帮宝库把鸡腿撕细,怕小孩不消化,盛了碗糯米少、栗子多多的鸡汤,小家伙啊呜一大口,吃得喷喷香。
鸡汤温暖了甄珍这个初来乍到的异世灵魂的心,远亲不如近邻,就是这个理。
第3章 韩式烤肉
喝了鸡汤,甄珍牵着宝库下到一楼,好好熟悉下这个家。
甄家上下两层,单层面积大概八十平米,二楼住人,一楼被当做仓库来用,贴墙立着的两个大冰柜用来装冻鱼,东墙还筑了个水池子,边上添了玻璃水箱,装了制氧机,临时养些活鱼。
这里要说到原主眼光灵敏的父亲,看出厂里铁饭碗再也不牢靠,提前想好退路,瞧好杏花巷的位置,卖了自己住的房子,又借了一大笔钱,买了这处街道制衣厂快要塌了的小二层,花钱整修好,想着将来就算没收入,房子升值后或卖或租也是一笔不小的资产。
房子弄完没多久,两口子先后下岗,甄父用买断工龄的钱在海鲜批发市场租了个摊位,两口子起早贪黑做起了卖鱼的生意。刚开始没经验,没怎么挣到钱,这两年生意才逐渐好起来。
可惜造化弄人,国庆之前,甄父借了辆车去外市运车鲅鱼回来搞批发,想趁着过节挣点快钱好还债,结果半夜回来的路上因为霜降路滑,车栽进路旁的深沟,夫妻二人当场殒命,他们两人都没买保险,租来的车毁坏了也要赔人家。
出了一趟门,旧债未偿又添新债,最可惜的是人还没了。
甄珍回忆了一下,她一共背负外债六万两千,现在工人平均月工资只有五百,这欠债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
好在甄父可着一只羊薅羊毛,大债主只有一个,她喊王叔,是甄父以前的工友。四年前,王叔偷了他老婆的私房钱买了几只股票,好运赶上沪股大爆发,钱滚钱,彻底发了家,成了全市闻名的“股神”。
股神叔叔是个仗义的,当年他在车间干活操作不当,一条胳膊搅进压膜机里,眼瞅着整个人就要被压成相片,是甄父第一时间把他救了出来,感念甄父的救命之恩,这些年没少帮衬甄家。
甄珍穿来得晚,没经历甄家刚出事那些天的兵荒马乱,原主得了消息从外地赶回来之前,宝库是邻居们照顾的,父母后事是王叔帮忙处理的。原主回来之后,跟车主还有交通队的交涉也是王叔带着原主去跑的,家里现金这次都拿去进鱼,凡是出钱的地方都是王叔拿的。
处理完甄家的事情,王叔两口子动身去了沪市,准备系统学习下证券买卖,估计年底才能回来。甄珍讲礼数,如果王叔在家肯定第一时间去拜访,颠了颠怀里的小胖墩,这些恩情她还有宝库都不会忘记,留待以后慢慢还。
人情难还,钱有数,虽然王叔不会催账,但有能力还,还是要早点还清。
怎么挣钱?致美斋网罗天下美味,她作为父亲的独女,自会走路开始就围着后厨转,看家的厨艺在那,要她接着卖鱼相当于用牛刀杀猪,还是接着做老本行,开饭店。
开饭店需要本钱。王叔原本要再塞钱,已经欠了人家那么多,原主要脸,坚决地推拒了。
原主大舅和小姨得知家里出事,人没回来,各汇了五百块钱,也打过电话邀请原主过去散散心,并没有收留的意思。人离得远,多年不走动,又各自有家庭,对外甥女又能有多少感情?何况还有个小拖油瓶在。
甄珍不是原主,当然不会怪人家亲情淡薄,五百块钱也是他们一个月的工资,感谢他们汇了救济钱。她现在手里就只有这两笔汇款,办后事花了一些,还剩八百,想要支起个饭店远远不够。
甄珍把主意打到家里海鲜批发市场的档口上。
批发市场做早市生意,这会已经过了最忙的时间段,找人方便。给宝库套了件外套,牵着小家伙出了门。
甄家所在的杏花巷是个长约三十米,南北走向的胡同,路面不宽,只够走一辆车,临街除了寥寥几家店面之外,还挤进了间不大不小的社区诊所跟街道派出所。
跟青灰色调的老北平胡同不同,入了秋,杏花巷的水泥建筑连同还在树杈上要掉不掉的杨树叶子都泛着铁锈色,这是属于工业城市的色调。
对面正在往屋里扛面粉的老朴见甄珍姐弟终于走出家门,四方脸上的小眼睛都笑没了,“甄珍上街啊?”(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