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和贞些许的迟疑,道:“姓谢,余的还是不提了罢。郎君今日来寺中是?”
“来寺中当然是来烧香拜佛的,不然还能干什么?”楼淮祀答道。
“都道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少时三番四次得郎君的接济,不曾报答半分,我一介女流,力单身薄,也不知如何回报。”崔和贞羞愧道。
楼淮祀笑了笑,意有所指道:“有心了,这世上中山狼、怀中蛇遍地都是,得恩不思报,还要反咬一口。如小娘子这般已是世间难得,再说你为我保管了玉球,对我还有恩呢。”
崔和贞一时品不明他的话,强笑道:“当不得郎君之恩。”
楼淮祀双手负在背后,道:“想必你是来为你爹添长明灯的,就不相扰了,告辞。”
崔和贞见他说走就走,千言万语都消在腹中,带着小婢女愣在放生池边,失落与恨意从生,不死心地扬声追了一句:“郎君不看福龟?”
楼淮祀理都不理,转过身后脸上笑意一丝无存,与身边暗卫道:“去去查查这个崔和贞,哼,拿我当傻子哄。”
暗卫应了一声喏,自去查探崔和贞之事。楼淮祀没了游寺的兴致,重又回到香积厨,盯着胖和尚做点心,好不容易等得雪团出笼,满装了食盒,提了就走。
胖和尚擦擦汗,大舒一口气,总算送走了这个活祖宗,刚还好好的,不知怎的又心气不顺,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卫繁偎着熏笼拿出十二分的专心剪着人胜,嫌小肥犬闹腾,还叫绿俏抱在怀里,不许它再下地分了自己的神。
绿萼几人守在她身边都是提心吊胆的,卫絮画的人胜样子不算精细,于卫繁却是难题。绿蚁帮她描了好几张,全让卫繁给剪坏了。绿萼看卫繁白嫩嫩的手指被剪刀压出深深的一道压痕来,心疼不已,道:“小娘子歇歇吧,都伤了手呢,这大过年的,寻常人家都停了针线剪刀呢,小娘子反倒忙碌上,当心一年不得闲。”
卫繁动动手指,得意道:“这张剪得手顺,一停手就生了。”
绿萼道:“奴婢看先才那张就不错,断处拿浆糊沾上就是。”
“那怎成。”卫繁忙道,“都道人胜能驱鬼镇邪,万一这剪断了的,非但不起作用,反倒招晦气那可如何是好?”
绿俏道:“哪有这讲究,花样的彩胜还贴窗户上呢,有断处也寻常,哪会招邪。”
卫繁驳道:“许人胜不同呢。”
绿萼无奈地笑,由着卫繁下死劲剪人胜,好不容易剪出一张好的,一屋子的丫环比卫繁还要高兴。卫繁笑着拎起人胜,借着窗外春光,越看越是得意,越是得意脸上笑意越盛,越是笑越想到楼淮祀面前献宝,越是等越嫌时长难熬。在屋里绕来绕去好几趟,闻得楼淮祀来,欣喜万分地跑了出去。
气得绿萼一跺,匆忙跟上。
楼淮祀先去拜访了卫询与国夫人,再给自己老丈人岳母拜了拜年,辛苦拎来的糕点还被卫询卫筝劫去了泰半,只剩得几个给他讨好卫繁,卫许想要时,楼淮祀小气劲发作,死也不给。
二人一个急着来,一个急着去,在回廊上撞个正着。楼淮祀见卫繁笑得甜软,心头酥软,迎上去道:“卫妹妹,来尝尝保国寺的糕点。 ”
卫繁也将装着人胜的扁匣递给他:“楼哥哥,快打开看看。”捂捂脸,她这个扁匣嵌着螺钿,贴着银片,很是贵重,她剪的人胜不过箔纸,实在有些匹配不上。
楼淮祀接过打开,看了一眼,却觉这张薄薄的人胜胜却宝匣无数,笑问:“卫妹妹亲手剪的?”
卫繁点了点头,道:“你别嫌不好?明岁等我练得熟,再剪好的给你。”
楼淮祀轻笑出声,又摸出暖玉球,问道:“卫妹妹,这可是你的?”
卫繁揉了揉眼,桂叶玉兔暖玉,可不就是她的?又把挂在身上卫絮送的玉球解下,将两个玉球放到一处:“我不小心丢了,怎会在楼哥哥手上?”
楼淮祀见竟有两个玉球,也有几分惊诧:“这个是?”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晚了也短了,回来得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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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这个是我阿姊给的。”卫繁道,又拎起另一个, “这是我旧时的, 还道寻不回来了呢, 楼哥哥你从哪处得来的?”她合拢双手,小心地捧着暖玉球,失而复得之下, 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这玉球仿不是一件死物, 而是自己一个故人。如今看他衣衫如旧, 颜色如昨, 久别的挂念俱化为乌有,只想重又藏回枕畔, 好好珍惜。
楼淮祀问道:“你可记得丢在哪处?”
卫繁只顾着高兴, 随口道:“去大姐姐外祖母家弄丢的, 大姐姐过意不去,依着样子寻了一个新的给我。”
楼淮祀暗道:崔和贞果然该死, 其心可诛。若非自已记性不差,又识得卫妹妹,她半真半假的掺和假说, 难保不会轻信了她, 以为自己送出去的心爱之物被人弃若敝履丢在道边,以自己的心性怕是要怀恨在心。
“卫妹妹可记得你的玉球是哪来的?”楼淮祀笑问。
卫繁坐在栏台上,托着腮想了半天,只模糊记得去了趟保国寺, 回来就有了暖玉球:“那次去保国寺还是爹爹偷偷带我去的,说去寺中赏雪,我那时半大不小的,哪知是不是好景,反倒挨了冻,回来病了好天。祖父就埋怨爹爹糊涂,还骂保国寺邪气重。”
“原来如此。”楼淮祀忍了忍,没忍住笑出声来。
“楼哥哥,你笑什么?”卫繁又是笑又是不解,问道。
楼淮祀冲她一眨眼,轻声道:“你闭眼。”
卫繁对他依赖有加,听话地合上双目。楼淮祀看她羽睫乖乖地合在那,羽毛一般,从怀里取出一物,轻轻放到卫繁的手心,再冲她合拢的睫毛上轻吹一口气。
卫繁双睫一抖,忙睁开来,先冲着捉弄她的楼淮祀皱了皱鼻子,这才低头看向手心圆溜溜的一个玉球,与自己的那个大小、镂纹、玉色一般无二,只里头却不是玉兔,而是一把小玉弓,弓张箭悬,因着袖珍圆润,无有兵器之势,倒觉得可爱讨喜。
“这……”
“这玉球本是一对。是同一块玉上雕镂出来的,外头的桂叶看似相同,实则有所差异。”楼淮祀将两个玉球合在一处,原来一个枝多叶少,一个叶繁枝稀,合二便是一株月桂。“这块暖玉是我娘亲嫁妆里头的。”
“那我的玉球岂不是楼哥哥的?”卫繁看着楼淮祀,似有什么浮影在眼前掠过,想抓又抓不住。
楼淮祀低笑出声,将两只玉球又交换了一下,道:“玉兔桂叶当算卫妹妹的,你不是拿了一个肉包子换了去。”
卫繁蓦得睁大眼,眼前乱飞的浮影慢慢凝成景,她忽然记起,自己随阿爹去保国寺赏雪,他爹穿着厚厚的裘衣,与一个和尚在那附庸风雅,冻得鼻尖发红还还要在草亭中品茶。一僧一侯,冻得面青手僵,谁也不肯先行开口进厢房取暖,生怕自己成了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