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之前,苏毓还将痢疾的传播途径和方氏以至痢疾的急救手段,详细地告知了徐宴。
赣南瘟疫的事情传入京城的几日内,京中背地里曾经笑话苏毓离不得人的京中妇人们再说不出话。未雨绸缪,神机妙算到这个地步,聪明才智先不说,胆气和魄力是她们谁都不能比的。如今谁也不敢小瞧这个长在乡野的长公主。妇人们闭了嘴,夸赞艳羡徐宴的人却越发的艳羡起来。
苏毓不知外人怎么想,她快马加鞭,尽快赶往赣中。
徐宴尚且不知苏毓居然胆大妄为地带着粮食和草药南下。他接到了苏毓的来信,并将信件的内容告知了所有的大夫御医。
苏毓的方子给了诸多大夫和御医巨大的灵感。本来只是短暂控制住很快又复发恶化的瘟疫,在明确方子的帮助下,成功遏制住了蔓延的趋势。情况得到好转。
不过再是好转,这药方的每个药材的剂量还需要斟酌和实验。而在实验得出准确结果之前,他们带来的药材贮备已经远远不够。从别处采购,短期内又无法运送进赣州。不得不说古代车马的速度是把双刃剑,虽然能延缓瘟疫的传播情况,却也延缓了朝廷的支援。
草药见底,意味着救命也只能被迫停止。且不说徐宴为此交心不已,日子一晃儿就到了七月底。
徐宴正月中旬的时候南下,这眨眼的功夫,就大半年过去。他每日忙着管控各处的关卡,其实身心俱疲。婺城彻底成了一座死城,婺城比邻的几个城池以及下属村庄百姓情况却不大妙。封城的后果,除了无粮无药,只有等死,还有无尽的绝望。
徐宴每日守着这些地方,哪怕再沉稳的性子,内心其实也控制不住焦灼。
这一日,徐宴正在防疫大营处理公务,一个带着防护口罩的人急匆匆地冲进大营。
烈日的光从窗外照进屋中,徐宴的眼睑下是两团明显的青黑。越是憔悴,他的肤色呈现出玉碎一般的透明白皙。短短大半年的时日,徐宴已经从一个清隽青年书生蜕变成运筹帷幄的徐大人,成了赣州百姓心中的定心针。仿佛只要有他在,他们就不会死。
“何时如此慌慌张张?”徐宴的眼睛从公文上挪开,微微抬起头来。
来人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才哆嗦道:“大人,长公主携大批粮草抵达赣中。”
端坐在窗边神色冷清的徐宴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下来,一双幽沉沉的双眼在这一瞬间犹如被点亮的星辰,散发着光辉:“……你,你说什么?”
“大人,”那人重复一遍,“长公主抵达赣中,人在栾城北边的月舞码头。”
徐宴霍然站起身,一句话不说,拔腿便往外冲去。
第一百七十七章
苏毓没想到有一天能在古代体会到偶像剧的待遇。她站在船只的夹板上, 眼睁睁看着徐宴骑了一匹白马从道路的尽头一路狂奔过来。哪怕再冷静,那一刻苏毓的心脏都跳得快了些。
徐宴身穿一身朱红官袍,不知他何时学会了骑马。此时策马飞奔, 衣摆随乌发摆动。苏毓莫名其妙感觉自己的心跟着他发梢一起飞扬。马儿奔跑的过程中他的双眸一直牢牢地锁定了苏毓。马儿穿过幽长的长道来到近前, 苏毓将头上的帷帽摘下来, 低头不期然与他四目相对。
“毓娘……”徐宴的声音仿佛穿越人海来到她的耳边。
苏毓眨了眨眼睛, 静静地看着他。
徐宴翻身下马,将缰绳交到随从的手中便疾步绕过人群冲到船上。
苏毓歪着脑袋看他, 短短半年不见,徐宴的模样似乎又变了些。眉眼之中青涩彻底消失,已经有了成年男人的坚定。不得不说, 徐宴皮相上得天独厚的优势是天生的,哪怕在这样的时刻,他也能清爽干净得仿佛踏风而来。
上了船,他疾步走到苏毓的跟前, 在她的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你, 你怎么会来?”喉咙哽了哽,徐宴的嗓音有些暗哑。他着实没想到苏毓会不远万里来寻他,明明赣州的情况如此危险,她却能不顾安危, 当真是……
长途跋涉, 苏毓瞧着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儿。原本就窈窕,此时看着又纤细了几分。徐宴顾不得身边还有旁人在, 一把握住苏毓的手腕便将人拉到一旁。胸腔里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将鼓噪的情绪压下去,沉声道:“毓娘……这个时候在京城呆着多好,作甚要来这个地方!你可知道赣州的疫情有都严重?你这时候过来作甚……”
“我来陪你, ”苏毓淡淡道,“你在这里,我自然要来。”
徐宴的呼吸蓦地一滞,他深深地盯着苏毓,眼神深邃地恨不得将人吸进去。许久,他喉咙的暗哑越甚,拦住苏毓反手就推开了船上一个舱室的门。
苏毓冷不丁被他扯到一间屋子里惊了一下,再抬眸,徐宴眼神已经幽暗得都照进不进光:“怎么了?”
为了运送物资,苏毓雇了将近十艘大型的货船。
目前所在的这艘船是苏毓和仆从一路的住处,徐宴推开的这一间屋子,恰巧是苏毓平日里看书写信的地方。苏毓的生意在急速扩张当中,拖了身份的便宜。她的生意在原本蒸蒸日上的基础上,更上一层楼。哪怕远在南下的途中,许多事情都需要她来做出决定。
说是日理万机未免有些过,但她确实忙起来一刻都停不下来。徐宴抱着她眨眼的功夫便卷到了她的书桌后面,等苏毓回过神来,人已经被他抱在腿上,整个人窝进了他怀里。
徐宴难得有行迹如此放肆的时候,他怀抱着苏毓,脸都埋在了苏毓的颈项里。这自然而然的动作,苏毓都习以为常了。颈侧都是他呼出来的淡淡的气息,温热的扑在她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阵温热。徐宴的脸上并无太多情绪波动,但苏毓能感觉得到他内心的激动。
“毓娘,”徐宴不知道在吸什么,声音嗡嗡的,“东西留下,你便走吧。”
能不远万里追来患难与共,得此贤妻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徐宴从前从未感激过祖宗长辈,这一刻他打心底感激爹娘为他定下了苏毓。若非父母的意愿,苏毓可能就不会是他的。
不过情绪再激动,他如何感激和欣喜,理智很快让徐宴冷静下来。如今瘟疫虽然得到了控制,但糟糕的情况依旧糟糕。他可以自己以身犯险,但不允许苏毓出事:“你听话毓娘……瘟疫并非是闹着玩儿的。瘟疫无情,疾病面前无贵贱。况且此次的瘟疫病症又格外的凶险,感染的人若不能及时救治,不到一个月人就会没了。毓娘,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儿,你先回去。”
“我既然来了,必然不会走。”苏毓摸着他的头发一口拒绝。
徐宴吸她的动作一滞,抬起头,眉头蹙了起来。
“我既然赶来,必然是清楚所有事情。”苏毓直视他的双眸,徐宴下眼睑下是两团青黑的影子。此时船外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面上的肤色白皙得透明。浓密的眼睫在眼睑下留下斑驳的影子,苏毓垂下眼帘,“宴哥儿,我不会丢下你。”
随着苏毓的一句话落下,徐宴白皙的脸颊肉眼可见地染上了淡淡的粉。
破天荒,有史以来头一回。
苏毓眼睁睁看着他脸颊染了红,眸光也跟着飞快闪烁了两下,不由讶异地睁大了眼睛。徐宴有些受不住她这般眼神,窘迫地偏过头去。可这一偏头,叫苏毓又看到他乌发中烧红的耳尖。肤色白就是这点不好,一点红都看的清清楚楚。
苏毓眨了眨眼睛,惊奇又忍不住好笑:“宴哥儿?”
“无事,”徐宴的目光盯着书桌上的一处,语重心长地解释道,“你寄来的信件,为夫早已拿给太医们浏览过。太医们精通此道,只需多几次实验,必定能找出治病救人的良方。毓娘你不懂医术,留在此处帮不上忙。不如先回京城,好叫为夫安心……”
为夫?苏毓对他突然的自称有些想笑。此情此景下,她忍住了:“既然那些药方是我寄过来的,那便说明,对于这种病症我知道不少。我不会拿自个儿的命玩笑,宴哥儿该相信我。”
徐宴并非不相信,而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不愿苏毓冒险。
“不走也可,”徐宴嘴上说着让人走,手却抱得人紧紧的,“你先去赣北等着为夫。赣北离赣南赣中都不算太远,你若不放心,可以在赣北等为夫。”
“……我走不动了,”苏毓想入城,徐宴极力阻止,她也无奈,“先让我入城歇息,后面的事情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