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4)(2 / 2)

他话语未半,小简便将腰上表明身份的镶金玉牌单手扯了下来,毫不顾惜地扔到了地上,斩钉截铁地道:我是帝师的侍卫!

他脱了代表官衔身份的外袍,再将紫微近卫的佩剑卸下来,扔给同行的皇帝亲卫们,只着单薄的白衫,直视着张则:谢大人去哪儿,我就去哪儿,难道我当他是朋友,他不当我是朋友吗?

张则一时无言,转头看了一眼马车。见到车帘间露出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稍微掀起一角,那只长毛白猫坐在车帘掀开的缝隙间,仰着头:喵喵喵

简风致问:什么意思?

张则无语凝噎半晌,道:它同意了。

简风致当即兴高采烈地起扒着门钻进车里,在谢玟身边讨来一件他能穿的外袍,换了衣服又出去骑马,他把马速放慢,停到马车旁,然后低头跟在车窗边嘀嘀咕咕地道:走了不叫我算什么好朋友,要不是我反应得快,你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

跟着我没什么前程。车窗内传来对方温和的声音。

谁要那个!你这为人做打算的脑子能不能改一改,我才不稀罕什么锦绣前程,我只要亲友二三、浪迹天涯,就是没白活了。

听简风致这个语气,谢玟便知道他已放下心中纠结,无论那些恩仇究竟有什么重重叠叠的内幕,处在顶层博弈之下的普通人,往往只能选择接受。

因顾忌着谢玟尚未恢复,这一次的路程较正常车马慢了一些。张太医从来没有进过如牡丹馆之类的风月场地,故而只送到门外,他看着谢玟下车后,目光澄明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

我已劳烦你太多。谢玟还未说完,那只跟他私奔的白猫就轻车熟路地跳了上来,扒着他硬是窝进了怀里,谢玟无奈地摸了摸玉狮子,继续道,归京一路顺风。

张则俯身行了个礼,随后便重新上马。在洛都最为繁华之地,这一行人显得颇为尊贵不凡,但过路人一见到这是停在牡丹馆的,忽然又不以为意这是本地的豪绅富商、官宦子弟,一掷千金的所在。

谢玟才跨进门槛里,迎面就见到了似乎早就被通知过的青大娘子。大娘子先是呆立原地,从他那张跟之前颇不一般的脸上扫视片刻,又在他身上梭巡了几许,手里的扇子都跟着啪嗒一声掉了。

下一刻,大娘子哭天抢地地冲了过来,一下子扑到谢玟的怀里:哎哟我的玉郎啊,我还以为你犯了什么事呢,真是吓死我了。要不是前两天官府的人说你是京中贵族的恩人,隐姓埋名改变形貌在此,人家请过去致谢了我都要为你急死。既然有这事儿,怎么不早说?让妈妈我白担心了一回。

谢玟被她突然撞了一下,退后半步才稳住身形,他抬手扶住青大娘子的肩膀,一边安抚一边稍稍拉开距离道:事发突然,我没能跟大娘子说。

青大娘子早已年过四十,但却很有成熟美艳的味道。她道:真是吓死我了你这张脸住在牡丹馆,确实不大安全,怪不得要改换形貌。要是我早知道你长成这样,还有那群小丫头什么事儿。

谢玟道:大娘子说笑了。

我说什么笑呀,这两年生意不景气,隔壁的南风馆都要并过来了,只是玉郎这样的皮肉模样,只在我们这当个先生教些琴棋书画便罢了,我哪敢让你抛头露面,让人家看上了怎么好?她说到这里,一扭过头,看到他身后的简风致,忽地又换上另一种脸色,悄悄问,他是谁?

谢玟还未解释,已被这红楼香坊震住了的简风致呆呆开口道:我是他的朋友。

朋友?要暂住这里?青大娘子神情不变,冷着脸看了看他,又跟谢玟低语道,玉郎还住那间小楼吗,三日前我已经让人给你收拾出来了,只是牡丹馆除了卖笑的倌儿以外,只留得下玉郎一个男人

她一边低语,指尖忍不住绕住谢玟的一缕青丝,而后又意料之中地被握住挪了下来,一年到头被拒绝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登时兴致缺缺地转过了身,转而道:既是朋友,住也没什么,只是别惊扰了姑娘们,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非得让玉郎陪我一晚才放过你。

简风致什么时候听过这种直白不加掩饰的话语,他看了看心如止水面不改色的谢玟,又看了看风流泼辣的青大娘子,心说这得亏是陛下不知道,万一知道了,岂不是连这牡丹馆都要夷为平地?他吞了下口水,拍着胸脯保证:鸨娘放心,我虽跟谢先生同来,但并不住这里,男子汉大丈夫自然要靠自己谋生,我只是时常来看看他

他说到一半,想起张太医临走之前递给他的小箱子,便依照嘱咐一把交给了谢玟,道:张太医说是那一位给你准备的。

谢玟几乎已经猜到是什么,道:我用不上。

看都不看你就用不上?简风致诧异道,你们怨侣咳,你们朋友之间难道还心有灵犀不成?

给你保管吧。谢玟道,太沉了,我拿不动了。

他确实拿不动了,连在他怀里撒娇的玉狮子都已经听话乖巧地跳到脚边,这箱子里沉甸甸的,他又抱了一会儿猫,手酸得厉害。简风致一听这话,嘀咕了一声:一个大男人娇里娇气。便将箱子接了过来,转而去街巷里找落脚的地方了。

此刻是白日,牡丹馆并没多少生意。青大娘子跟谢玟一同上楼,谢玟才安顿好,就见到一个窈窕纤腰、手持长烟斗的女子靠在门框上,隔着上方的珠帘望着他,站在那儿吞云吐雾的。

牡丹馆的头牌之一,风清愁。

她叫这样一个名字,却是如此的妩媚多姿。风清愁虽穿了冬衣,却还能看出婀娜的身姿,她云鬟雾鬓、发髻微微散乱,一边立在那儿抽烟,一边不冷不热地道:怎么那么多药方?

她是识字的,还是谢玟亲自所教,一眼就望到谢先生案上堆叠的药方和未煎的药包。风清愁抱着胳膊站着,问道:是带你去报恩还是去报仇?怎么好好地去,病着回来了,官府的人说出那种话来,别人信,我却不信,达官贵人从不将人当人,还记得你的恩么。

她走了过来,妆发不整、可见是才醒了没多久。风清愁坐在谢玟对面,无精打采地吸了口烟,那双桃花似的眼睛注视过来:小丫头们还不知道呢,等她们醒了,非揪着你庆祝不可,昨儿还跟我说等你回来一起吃锅子,把炉子烧得热烘烘的。

不好么?谢玟笑了笑,多热闹。

你的天性这么冷清,居然是喜欢热闹的人。可见是心太冷了,要用外物去暖。风清愁说完这话抬起了手,两指轻轻地勾住了他的下颔,认真地审视着这张脸,她晃了下神,直到谢玟握住她的手腕,风清愁才猛地松开,抱怨道,从前长得就够好了!

你这小蹄子闹腾什么,吩咐小厮丫鬟布置房间的青大娘子转过头来,指了指她,玉郎又不接客,再美还不是我们看,不抢你的生意。

我还怕别人抢生意?风清愁道,笑话,他都有女儿的人了,肯定已经跟别的女人好过了,我不稀罕要。

你不要我要,别在这儿口是心非地惹人注意,还不去把头发梳了。青大娘子跟她拌了两句嘴,又想起一事,道,对了,谢童人呢?

谢玟早有准备,解释道:去京都时,童童住在亲戚家里,晚些时候我便接回来。

我说童童怎么跟你不像呢,要是看你的真容,谢童倒是跟你有八分像了。小厮递来一个高凳子,青大娘子便坐下歇脚,所说女儿随爹,果然是这样,长大肯定是个绝代佳人你们父女生得这么好,那个女的还抛夫弃女,远走京华,真是没有良心要是我呀,每天看你就看饱了。

风清愁哼了一声:为老不尊。

你说谁老呢。大娘子耳朵很灵,不满地轻踢了她一下,我还风华正茂,攒了个牡丹馆想嫁给玉郎呢,可他心思太重太密,是个琉璃水晶心肝的人,真成了夫妻,我笨嘴拙舌,惹他伤心了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