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也殷殷嘱咐道:“估摸着时辰吩咐御膳房备菜,大长公主上了年纪,肠胃不佳,别早了晚了的,席上失了分寸。”
皇帝脸色略微温和几分:“皇后思虑的很有道理。”
那内侍应声退下,没过多久,又急急忙忙、几乎是屁滚尿流的跑回来了:“陛下,陛下!大长公主来了!”
皇帝见状大皱其眉:“你也是朕身边的老人了,做事怎么还这样惊慌?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内侍声音打颤,以头抢地:“陛下,大长公主去了衣冠,正同岑家小姐一道跪在殿外脱簪待罪啊!”
“什么?!”
皇帝大惊失色:“该死的奴才,怎么不早说?!”
论辈分,大长公主是宗室长辈,论情理,也是己方有愧。
皇帝满心想着同她修补关系,这时候听人说昌国大长公主跪在殿外脱簪待罪,又哪里还能坐得住身,也顾不得细问,立时起身,大步迎了出去。
皇后的政治敏感度比皇帝要低,虽也紧跟其后起身离席,但尚且有心思思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
比起将圣旨掷于地上表达不满,脱簪待罪显然是更加激烈的反应,自己夫妻二人已经决定弥补岑家,昌国大长公主答允入宫,明摆着也是希望与己方洽谈的,既然如此,她怎么突然间又做出如此强烈的反应?
这中间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情。
皇后紧跟在皇帝后边出了门,果然见昌国大长公主身着中衣、发无珠饰,正同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女一道跪在台阶下,见帝后出门,立时叩首请罪。
皇帝哪里能让她以这种姿态行如此大礼,快走几步近前,意图搀扶她起身。
皇后视线在昌国大长公主与她身边少女身上迅速扫过,目光触及到那少女衣襟上鲜血时候,心脏不禁剧烈的跳动起来。
皇帝要扶,昌国大长公主固辞不起,满脸歉然,连声道:“老妇为不肖孙女请罪,教出这等后辈,实在无颜面见官家!”
皇帝听得愕然,转头去看岑氏女,便见她脸上苍白的不见半分血色,目光惶惶不定,显然是收到了极大的惊吓,再往下一看,她衣襟上血色未干……
皇帝心头陡然生出一股不安来,这种时候却还是强撑着心神,和颜悦色的问她:“好孩子,别怕,告诉朕,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岑修竹虽然重生一世,但阅历毕竟在那儿摆着,前世活了十六岁,这辈子十三岁,两两相加,可不意味着她有二十九岁的心智。
江光济死了,虽然她的确厌恶那个男人,当时也想着尽快摆脱他,但她的确没有杀死他的想法。
在皇宫大内杀人,疯了吗。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江光济当时的反应很不对劲,脸上神色虽然惊慌,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她以为对方能躲开的,实际上并没有。
岑修竹不傻,她知道江光济一定是遭了算计,甚至于自己也是这场算计中的一环,毕竟江光济再怎么不济也是个武将,不可能躲不开闺中少女软绵绵的一刀。
可现在的问题是江光济已经死了,幕后之人却未必能够被揪出来,她必须想尽办法寻找有利因素,尽快撇清自己,否则,即便她是昌国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女,在皇宫大内之中杀死皇后的弟弟,也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
生死大难关头,岑修竹脑子转的飞快,迅速将有利于自己的因素筛选一遍,苍白着面孔,声音颤抖道:“祖母往慈安宫去向太后娘娘请安,让我跟婢女在御花园暂待,江将军却突然出现了,他说有话要同我讲,不便让婢女听闻,我便遣走了身边婢女,哪知道他,他居然欲行不轨……”
她起初只是哽咽,再后来泣不成声:“我真的很害怕,我拼命的挣扎,我看见了他腰间的匕首,趁他不备抽了出来……我没想过杀他,我只想阻止他,可是……”
岑修竹的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着,哭倒在婢女身上。
皇帝满面惊容,而皇后更是如遭雷击,仿佛瞬间失去灵魂。
皇帝首先反应过来:“江光济死了?”
岑修竹猛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紧紧抱住自己,挣扎着要起身逃走,两个婢女一道将她控制住,垂泪不止。
昌国大长公主侧过身去看她,神情悲哀而悔恨:“好孩子,别怕,没事了。”
她也流下眼泪来:“都怨祖母,若不是祖母想着给你一个十全十美的婚仪,入宫请婚,便不会有接下来的事情了……”
皇帝举办这场宫宴之前,怎么也想不到竟会闹出这种事情,更想不到这场宫宴不仅没有解决自己的困局,反而将江光济送上了死路。
毕竟是自己妻弟,相处了十数年之久,感情总是有的,陡然听闻他的死讯,皇帝难免心生哀意,动怒于岑氏女,然而再听她说了事情原委,昌国大长公主如此悲凉作声,那些责备之语又实在说不出来了。
闹到现在这等地步,能怪人家吗?
要不是皇后自作聪明,江光济会跟岑氏女产生交集吗?
人家进了宫好好的在御花园带着,江光济往前凑什么?
他这个皇帝忙着给这姐弟俩擦屁股,江光济居然敢在宫内对岑氏女行不轨之事!
假使岑氏女所说为真——那江光济他不是自作自受吗?!
可退一步讲,江光济是皇后的弟弟,又是朝中重臣,就这么被人杀了,又只是岑氏女的一面之词……
然而再转念一想,杀他的人是昌国大长公主的孙女,人家嘴里也的确有正当的防卫理由,而且昌国大长公主也已经脱簪待罪,领着孙女跪到了门前……
早先还可以说是进退两难,这时候踏马的进路和退路都被炸了,就剩他一个人站在炸药包上反复跳跃了!
剪秋,本宫的头好痛啊!
皇帝头疼欲裂!
他为难不已,不知如何处置此事的时候,皇后已经从弟弟已死的噩耗中回过神来,猛地发出一声凄厉至极的痛呼,她径直扑到岑修竹近前,论起手臂边打边哭,神情狰狞:“贱婢满口胡言!我非要你给我弟弟偿命不可!”
江家姐弟三人,皇后年岁最长,加之生母去世的早,说一句长姐如母也不为过。
皇后走狗屎运成了国母,连带着江家也鸡犬升天,她踌躇满志的要给弟妹寻一桩世间最好的婚事,哪知道鲁家那儿折进去一个小江氏,岑家这儿又折进去一个江光济。
且这一回跟头栽的比前一次还狠,直接把江光济的命给摔没了。
皇后先是眼见妹妹嫁入泥坑,已经痛得锥心刺骨,这时候再听闻弟弟殒命,大好年华里蹬了腿儿,如何禁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