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单习烈目次欲裂,哪里想到辛弃疾竟然藏了这么一手,那些在城下嗷嗷待哺的难民原本是他给辛弃疾出的难题,如今却变成了辛弃疾留给他的诱饵,当他以为自己可以故技重施之时,就已经注定了这次的失败。
“哪里逃!——”
徒单习烈调转马头,正准备逃走,却忽然听到一侧传来一人的厉喝声,下意识地向下一趴,几乎贴在马背上,一支利箭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走了他的一绺头发不说,后脑勺上还火辣辣地疼,用手一抹都是一把血。
他心有余悸地朝着利箭飞来的方向一看,竟是一队宋军的骑兵,打着“霍”字大旗,为首的那人刚刚将弓箭挂回马鞍侧钩,有提起一把丈八长戬,朝着他这边直冲过来,一路上所遇到的金兵,不是被他挑翻或劈落马下,就是被他身边的两个刀手斩落马下,一队人呈三角箭头阵型,直冲入金兵阵中,那些金兵被先前的箭雨和飞石射得乱了阵脚,一时间竟无人能挡。
“霍千钧!”
徒单习烈恨得直咬牙,正准备上前迎战,却被身边的亲卫拦下,“将军,眼下敌众我寡,不能力敌,我们在此断后,请将军带人先撤!”
“请将军先撤!”
“不要放走了那条金狗!”
霍千钧一直盯着他这边,他早就忍了一肚子的火气,先前从千里镜中,就看到这厮竟然和霍小小在一起,想必那个被霍小小从岳璃手下就走的金国贵族就是他了,捡了条命回去,竟然还有胆子来扫荡山东的地界,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他就非要杀了这条疯狗不可。
那些金兵在起初的慌乱过后,除了失去战马和倒地不起的,都汇聚在了一起,挡在了徒单习烈身前,哪怕霍千钧他们气势汹汹地杀来,杀了一拨又有一拨涌上来,一个个俱是悍不畏死,双方渐渐形成了僵持之势。
眼看着徒单习烈被亲兵掩护着就要逃走,霍千钧心下大恨,虚晃一招策马朝旁边一跃,将那些金兵交给身后的骑兵,自己则从马鞍另一侧取出一把火枪来,从腰间的鹿皮革囊中掏出两枚弹丸填入弹仓,用火折子点燃引线,朝着徒单习烈射去。
众人只知道宋军的火枪厉害,却从未见过这等火枪之力。这还是霍千钧想着自己当初两次险死还生,都是因为方靖远给的宝贝,便求他帮忙给做了这种威力奇大的火枪,只可惜这种款式还处于实验阶段,尚未大批量投产和装备,加上发射的速度并不快,大部分人还是更习惯于用弓箭。
可现在的混乱之中,射程和准头,霍千钧觉得更适合火枪发威,便果断退出战阵,在一旁朝着正策马狂奔而逃的徒单习烈开枪。
只听嘭的一声枪响,在混战中的金兵尚不知发生了什么,在疾驰奔逃中的徒单习烈却觉得背后像是被一块巨石砸中,半边肩胛骨几乎都被砸碎,他向前一扑,哇的一口血吐了出来,人也跟着昏迷过去,而载着他的战马被枪声惊吓,疯狂地向前奔逃,眼看着就要将他甩下马背,两边跟着他的亲兵顿时大惊失措,策马上前想要帮忙,却又追不上那匹已经疯了的战马。
“将军!快拦住将军的马!”
前方有几人正朝着他们这边奔驰而来,正是霍小小和留守的十来个亲卫,亲兵看到他们如同看到救星一般,立刻大叫了起来求救。
那些亲卫见状亦是大惊失色,谁也没想到徒单习烈带人去“偷城”竟然会落得如此狼狈的情形,他的战马本就是军中最好的一匹马,性子极烈,除了他本人之外,其他人根本无法控制,可偏偏他本人现在已陷入昏迷,眼看着就要被那疯马甩下来踩死。
“让开!”霍小小忽地纵身一跃,从自己的马背上跳到了徒单习烈的马背上,一把抓住缰绳的同时,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毫不犹豫地一把刺入马脖子之中,随后用力一划,那匹疯马长嘶一声,轰然摔倒。而霍小小已趁机抱着徒单习烈滚下马背,躲了过去。
等她将徒单习烈交给他的亲卫,自己翻身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忽然像是有感应般回头望去。
隔着滚滚红尘,无数厮杀中的人马,血流成河,她却能准确无误地看到那个手提长戬立于马上的人,哪怕看不清他此刻脸上的表情,她依然忍不住笑了一笑,然后,转身,策马,飞奔而去。
“那金狗跑了,还追吗?”霍初九杀退了几个金兵,冲到霍千钧身边,见他看着徒单习烈被人救走却勒马驻足,忍不住问了一句。
霍千钧面色复杂地摇摇头,原本飞扬的眼神此刻仿佛已被血与火染红。
“穷寇莫追,剩下的这些人——都杀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用心险恶
海州的贡院, 或许是大宋目前十七路中,修建的最“奢侈”的一座贡院。
尤其是自从江北九路沦陷之后,士族南逃, 赵构虽扩大了贡举进士的录取人数, 兴办了不少官学, 但对于三年一用的贡院考棚来说,依然简陋如昔,能保证下雨上不漏水,下不淹脚就不错了。
甚至还有几次个别贡院出现失火之事,亦是因为防火准备不足, 而导致考生遇难。
海州收复不到两年时间,方靖远兼任了京东东路安抚使后,仍知海州府, 在修建海州城的同时,就开始修建云台书院, 当时还遭到魏胜等人的劝阻。
在旁人看来,连城都没修好, 外面还有金兵虎视眈眈, 不少山贼盗匪偶有偷袭抢掠, 居然在云台山下修建学院, 简直是一种资源浪费, 毫无必要。有那些人力物力,何不将海州城的城池范围扩大,筑高城挖深壕,能守住城才是最重要的事。
但方靖远却一直认为,人比城更重要,尤其是对金之战, 大宋守了那么多年,越守越弱,越退越后,最终那些死守的城池,都只有覆灭的结果。
真正的不破之城,在人的高度,而不在城墙的厚度。
既然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宋军的单兵体质提高到可以跟金兵1vs1的地步,就只能给他们增加战术和武器装备的高度,来对抗金兵的战力。
好在很短的时间内,云台学院就让海州百姓刮目相看,从最早的工学院,开山凿石,修城筑墙,到后来的武学院、医学院、农学院……相比之下,反倒是专攻贡举的府学并入后的发展还没有那些个杂学来得快。
因为工学各科的短期速成培训班能够教授出大批实用的工人,无论是官府的产业还是各地商人来开办的作坊,都需要大量的人手,他们只要经过短期培训就能上岗赚钱,有能力的还可以继续深造提高,从水磨坊到纺织工,从榨油坊到食品加工坊,木作坊和铁匠铺……几乎所有行当最初都有官办的作坊,让那些曾经有一技之长的流民可以安身带徒弟,之后他们愿意留下或自己开店方靖远都不阻拦,总有新来的学徒不断补充进来。
更何况官办的几家大厂坊待遇高还没风险,不光工学院的老师在里面挂职,学徒们很乐意毕业后去海州军工厂、酒厂、盐场工作。
有了这些民生基础,海州的经济蒸蒸日上,才能养活更多的读书人和军人。
而这些上过工学院有技术的工人们无论是修筑城墙还是建设新城新港口,都比原来那些民夫的效率高很多,无论从质还是从量上,都大大提高了海州的建设速度,魏胜等人这才明白方靖远为什么动不动就说“知识是第一生产力”。
因为这会儿大家还不懂得科技这次,但知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而方靖远则通过云台书院,将这些落到了实处。
所以在解试来临之前,方靖远提出将贡院修建在外城,位于海州西北的高桥镇时,再无人质疑,甚至还有不少人纷纷慷慨解囊,出资捐助修建,因为方靖远说过,会在贡院门口立石碑为记,写明修建的时间和捐助的人名,按捐资额的多少排序。
这下不止是海州的富商,山东等地甚至连一些常来海州做生意的江南豪商都跟着捐款捐物,盼着能在这里留下名字。以后京东东路来参加解试的学子,都能看到他们的名字不说,这些商户人家还可以借此得到官府嘉奖,族中子弟顺理成章地获得参考名额,无需再挖空心思去送礼或想办法获取名额。
贡院的设计原本就十分简单,有了这些银子,再加上一些工学院的“工程师”们出手,方靖远特地申明,不光捐钱的可用勒石为记,出工出力多的也同样会刻在石碑上作为纪念,这是要流传千百年的文院,一定要修建得又快又好才行。
于是海州贡院的修建速度和完成度,不光是令天下震惊,连海州人都为之咋舌不已。
方靖远虽然不想完颜雍那种连自家穿衣吃饭上都要省钱的吝啬鬼,却也舍不得让辛辛苦苦修建的贡院三年才能用一次,平时都闲置浪费着,加上当初改建临安贡院的经验,这次的海州贡院从一开始设计时,就已经做好了全面防夹带防作弊的工作,还顺便在外面修建了观书阁和魁星院,引来了旁边的河水,用地龙烧热后可以全天供应热水。
魁星院是类似后世青年旅社的宿舍,虽然没有城中的客栈清静舒适,但对于原来的贫困学子而言,是免费入住,还有善长仁翁赠与的三顿简餐,除了路上的开销外,考试基本上无需太多花费。
方靖远为了招揽来各地的人才,可谓费尽心机,自然不希望在开考后有任何差池,影响到此次解试。
报名时的近六千学子,最后正式入场考试的也有五千余人。从八月初四考官先入场,到八月初六学子们入场,先沐浴、更衣、拜文庙,领考具,可以说这次的考生,真正是赤条条进场,从沐浴开始,就换上统一由官府提供的考生专用儒衫,自己的衣物和随身物品一律不能带入考场,需存放在贡院外的储存柜中,储存柜也是按考号编排,一一对应,不容有错。
考具也是由官府统一派发,单这一项,海州几家做文具的商家竞标时都快打破头了,哪怕方靖远对笔墨纸砚的要求再高,能给这些学子们提供文具,都是提升名气和销量的最佳选择。而方靖远为了防止其中舞弊,沿用当初在临安为太学和武学采购时的竞标模式,哪怕落选的商家也再无异议,反倒是争取下一届再来。
而府衙大食堂则包办了这次解试的三餐,要保证这五千多人能够三餐都吃到干净新鲜的热食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还得在贡院内外不得进出的情况下,杜三姨头疼了好几日,忽地想起听方靖远曾说起过一种叫“过桥米线”的食物,灵机一动,便跟着研究了几种汤面的浇头,如此早餐有粥饼包子,午餐有盖浇饭,晚餐有过桥面和汤饺等,都是现领餐现浇汤汁和热菜,保证到考生手里都是热乎乎的新鲜饭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