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40节(2 / 2)
只不过贼性狡黠,这帮世家部曲也要提防盗贼生出异志。眼看他们密会时间过久,暗中窥伺的汉子眉头微微皱起,手渐渐握紧刀柄,寻思着是不是冲进去把他们杀个干净。可就在这时,却见房门开启,几个男子从房间内走出。黑袍男子眉头逐渐舒展,手逐渐放松,脸上也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第六百一十一章 南行(四)
正如徐敢对徐乐所说一样,晕船并非不能克服的顽疾。哪怕是一辈子没上过船的旱鸭子,只要耐得住辛苦能扛住呕吐之苦,折腾过几遭之后,便可以克服晕船。所谓南船北马,北人在水上的本事固然比南方人逊色几分,却也没到不能克服遇水就无计可施的地步。否则历次群雄逐鹿的战事中,以北统南又何以得胜?何况现在也不是让步离、韩约去和人在船上厮杀,只是单纯的克服晕船,难度就更要打几分折扣。
两人如今还是有些不适应水上颠簸头重脚轻,可是已然不像开始那般呕吐不止难以正常行动。只要不让他们与人厮杀,像普通人一样在船上生活已经没什么大问题。韩约总算是长出了一口气,步离则阴沉着脸,脸上写满了“不高兴”三个字。道理也很简单,她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和徐乐千里同行,怎么也没想到是现在这个样子。
徐乐也不安慰她,只让她自己想通过关,自己则把心思用在戒备水寇之上。现如今关中初定,中原战火正炽,瓦岗军与隋军在东都一带反复拉锯,杀得天昏地暗,据说李密自己都中了一支流矢险些丧命,战况之惨烈可见一斑。这等乱局最易滋生盗匪,不光山林之内藏有响马强徒,就是水上也不安全。而徐乐这条船上广有财货的消息,不知从什么途径走漏出去,这一路行来已经遇了两伙盗匪打劫。
这两伙盗贼并不算强悍,不过是几条小舟载着数十亡命徒,其兵器大多是棍棒少有刀剑更没有弓弩。甚至不用徐乐出手,小六站在船头开弓放箭射杀几人,就能把盗贼们吓得魂飞魄散。这船上的水手也大多孔武有力且藏有兵器,遇到盗匪便提着刀矛出来厮杀,轻而易举把两伙盗匪杀得四散奔逃。
只是徐乐的心思并未因此放松,反倒是越发警惕起来。这船上水手都是走惯这条路的,其东主更是手段高明,把沿途盗贼敷衍得妥当。不管是冲着东主的交情,或是慑于其背后靠山,再不然就是忌惮于这些水手本身的武力,沿途盗匪基本不会打这家商船的主意。
如今虽然换了东主,可是这些盗魁并不知情,不该区别对待。虽然那两股盗贼怎么看都是活不下去不得不铤而走险的饥民,并非那些有力悍匪,亦未必知道这商船根基。可是在徐乐看来,这依旧透着不寻常。哪怕那些水手都认为是小事一段,乃至把两场打斗看作旅途中的愉兴,徐乐依旧无法放心。
不过这船上不比陆地,这些水手也不是玄甲骑部众,不管再怎么敬畏他也不可能完全服从徐乐安排。就算徐乐以武力胁迫这些人听令也没什么用处,毕竟这帮人只是些水手,既不懂军阵也不曾打过仗。哪怕徐乐有神仙手段,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让他们脱胎换骨成为能战之卒。
因此他只能把韩家兄弟以及步离叫到身边低声叮嘱:“在船上寻些木盆之类的物件放在手边,倘若中途船出了什么闪失,就抱紧这些东西,可以让自己在水上多浮一会。尤其韩大,你得刻意找些像样的木料,否则你人高马大又带着铁盾,怕是要糟糕。”
韩约点头道:“乐郎君放心,某自有分寸。不过某觉得这船不至于沉吧?这船我看比战船也小不到哪去,当初在蒲津夺渡口的时候,那些船也未必比得上咱们这船。就算是几十人来凿,一时也不易凿开。除非是官兵的战船用拍竿来打……”
说到这里韩约又忍不住露出笑容:“这话是我说差了,水寇又哪来得战船?更无处去觅拍竿!”
韩小六道:“那若是隋军的水师?”
韩约朝自己兄弟瞪了一眼:“你这都想到哪里去了?倘若是水师,我们只消说出自己身分就是,倒是省了不少手脚。再说你也不想想,现如今隋军哪还有水师横江?怕他作甚?”
韩小六也明白过来,尴尬地一笑:“是俺把事情想差了。隋军的水师四分五裂,剩下的也都守着运河,不会来对付我们。”
徐乐一言不发而是凝神沉思,该说的自己已经说过,再提醒也没什么用处。比起是否会遇到水师,他现在更在意另一件事,就是这些盗匪的来头,目的到底是什么?按说自己这帮人就算是死,也该死在江都,让杨广坐实斩使绝好的罪名。在江上杀了自己,等于是帮杨广的忙,对于李渊而言并无多少助益。
若说是杨广派人来杀自己,同样也说不通。这位天子性情残暴好大喜功,雇佣盗匪杀人绝非其行事风格。那么这两伙盗匪为何招上自己,背后又藏着什么阴谋,便是当下要考量的要点。
最乐观的结果自然是意外,可是徐乐也知道,自欺欺人全无用处,这两伙盗贼不太可能是凭空出现,而且多半与自己有关。事实上也不止是他,步离的神色也很是紧张,小脸紧紧绷着,两把足以称为宝刃的百炼匕首在手中来回摆弄。
徐乐心知小狼女感知危险的能力远胜常人,乃至很多时候并无道理,只是单纯的感觉便能直指吉凶。这种能力并没有什么道理可讲,而是在险恶的环境中锻炼出来的一种能力,类似于自己被阿爷教导出来的过人六识。
只不过自己的六识乃是应用于战阵之上,躲避刀剑弓矢所用,小狼女这种能力则是战斗发生之前的灵觉。当然这不是什么神通巫术,而是一种先天感知,大多数人听到之后可能一笑而过,徐乐却相信这不无道理。
他看着步离问道:“怎么?感觉情况不对?”
步离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她虽然手段高明但是身体很是单薄,恢复能力自然不能和韩约这种门板似的壮汉相比。虽然这几天已经克服了晕船也逐渐恢复了健康,可是元气未复,小脸依旧苍白无血色。本来她就是少言寡语得性情,这回更是轻易不开口,哪怕和徐乐交流也是以动作为主。
好在徐乐对她的心思猜得准,见她的动作便笑道:“你是说感觉此行会有凶险,但不知几时会遇到贼人是吧。其实也没什么可担心的,不管在哪遇到,都是靠本领说话。别看我们只有四人,照样能杀他个落花流水!”
韩家兄弟见徐乐态度笃定,也不敢大意,按着他的吩咐去寻些大盆或是木板,预备一旦船只遇险落水也好求生。倒是船老大对这四人的准备很有些不屑,碍于徐乐身分不敢明着阻拦,送饭时旁敲侧击说道:
“你家也不必太担心了,咱们是走惯了这条路的,路上的各路好汉都给东家几分薄面,不会对咱们动手。那些下手的,都是些不知天高地厚的鱼鳖虾蟹,奈何不了咱们。也不用乐郎君和贵属动手,就是我们几个也足够对付他们。你家上船那是贵人吩咐,小的天大胆子也不敢让你家受了委屈不是?”
徐乐听他按着长安规矩,一口一个你家的恭敬,心里并没多欢喜却也不好开口斥责,只好压着火性说道:“我们这几个人备些物事,未曾妨碍你们行船吧?”
“这自然没有。你家是个好汉,处处都为我们着想生怕给咱添麻烦,咱还能不知好歹不成?你家是武将,行军打仗乃是行家里手,事事讲究周到,这安排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就是让咱都觉得有趣。你家说说这是何必呢?慢说沿途的大盗不会打咱主意,就算有人不顾交情动手,咱也大可冲出一条路。也不是小的夸口,东家在这条船上可是花了大本钱,就算是水寇用火矢射,你家也不必担心。”
徐乐没去接这船老大的话,而是反问道:“这条路尊驾想必是走熟的,但不知沿途可有什么险要所在,能否说与我听听?”
“行船哪有不冒风险的?不过你家放心,咱这船上都是老手,不管多凶险的水路都不怕。”
徐乐发现自己和这船老大说话有些费力,只好耐着性子详细询问,打探沿途水路哪里适合伏兵,哪里又可能布置埋伏。在徐乐想来,这船家有句话没说错,这么一条大船对水寇来说也是庞然大物,他们想要袭击并非易事。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找地方设伏暗算,偷袭放火之类,只要自己多做提防就是。
徐乐虽说从小受阿爷栽培,可终究还是个少年,不曾见过世家的手段和力量。就在他询问船家思忖如何应对伏兵时,一艘插着隋军旗帜的五牙战船正乘风破浪朝着徐乐一行人所在冲来。船首上满面水锈的头领手按刀柄,身旁虬髯大汉手提短矛,目露凶光杀气腾腾!
第六百一十二章 南行(五)
红日西斜,阳光照在水面上,把整个河面染成一片金黄。此时的黄河还不似后世那般污浊,汉水仍有可观之处,于日落时分赏玩水上风光。即便在太平年月,这也可以算得上雅趣,于乱世中就更为难得。只不过徐乐一行四人都是惯习刀剑懒读文章,景致虽美却提不起兴趣,相比水上赏景,反倒是更愿意擦拭兵器。
何况韩约、步离虽然如今已经不再晕船,但还没做到视江河如平川的地步。看水看久了依旧头晕眼花心有余悸,自然不会没事往甲板上跑。倒是那些水手船工此时无事可做,正好在歇下来看乐子。
这些人全是目不识丁之人,说不出什么美妙文字。只是觉得在水上辛苦一日,此时能吃口热饭热汤,再翘着脚看看落日,于此乱世中已是堪比神仙的享受。也有人心思不在景色,而是趁着清闲盘算这趟走下来能得多少赏钱,又能否在江都找到发财的机会。
有人嘟囔道:“听说江都城现在在卖小娘,年轻漂亮的小娘,一匹绢帛就能换去。咱们船上有这许多绢,那几人一看就是粗心军汉,对于财货数字不上心的。便是那小娘,也不是个爱财的人,不曾对财物留心。咱们若是拿走他几匹,岂不是也能讨个婆娘?”
另一人骂道:“你活得不耐烦了?那绢帛也是能拿的?也不想想那几个人是何等狠角色?不说几个男人,就是那个小娘,也是两把匕首不离身。那天我刚想同她说句话便被她瞪了一眼,不怕你们笑话,当时我觉得自己不是被人瞪了一眼,而是被什么野兽盯上了。出了一身透汗不说,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从那以后看到那小娘我就远远绕开,不敢往她近前凑。你在他们眼皮子下面偷东西?你长了几个脑袋?”
船老大这时说道:“也不必怕成这样。我看乐郎君这人和寻常军将不同,不是那种不把人当人的粗胚。对咱们很关照拿我们当人看,更不是个小气人。咱们也犯不上去偷,等到人到了地方,只要跟他好好说说,多半大手一挥就把绢帛赏了咱们也不一定。倘若这消息是真的,到时候一人领一个俊俏小娘回去岂不是好?”
“假的也无妨。有了财货还怕没有小娘?拿了这笔财货回长安也是一样。不过城里的女子是别想了,那么多军汉还没婚娶,哪里轮得到咱头上?倒是附近乡下再不去外地,倒是能想想办法。”
另一个汉子道:“听这话江都那边怕是也没有小娘给咱们。你们想想看,那里的军汉也不比长安少,有小娘也不够他们分的,哪里会轮到咱头上?再说好端端的,怎生卖起人来了?”
开头说话得男子道:“这你就不知道了,正是因为军汉太多,才要卖小娘。小小的江都哪里养得了几万军汉?何况天子在江都日子不少,那些军汉都是北方人肯定想家,想让他们留下,就得有大把的财货赏赐稳定人心。算算日子,就算是金山银海也该花光了。不想办法弄些钱财,那些军汉若是造反或是逃散又该如何处置?”
船老大点头道:“就是这个话。依我看城中卖小娘的消息未必是真,但是江都发财的机会肯定不少。军汉只认财帛不识珍宝,皇帝身边带的那些珍玩现如今都没了用处。咱们这些绢帛拿到那边必然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换些珍宝回来!每逢乱世都是老百姓遭殃,有本领的人则可借机谋个富贵。这不光是靠气力武艺,若是眼光好运气旺,也一样能发一笔横财。像咱们这等没本事的,都盼着天下太平,不管这江山归谁,总之是早点打完仗才好。再不然就只能盼着老天可怜,让咱们撞上大运。”
另一名水手叹了口气:“我倒是盼着别倒霉才好。船上载着这几个煞星,去得偏又是江都。若是厮杀起来,战场上刀枪无眼,掉了脑袋都没地方去喊冤。”
“看你说得?何至于如此?”那一心想着偷绢帛买小娘的水手语气里充满不屑:“你也不想想,唐国公那是什么人?人家是大世家,不是咱这平头百姓!这种大贵人交际广阔,和江都那位皇帝还是表兄弟。不管再怎么打都是一家人,不会撕破面皮,说不定人家早就商量好了,就是让人走个过场。要不然哪能让个武夫当使者?听我的准没错,咱这趟保准平安无事,等到了江都先讨一份赏钱,再去城里看看哪里能找到财……”
他正坐着发财美梦的当口,船老大的脸色却是一变,之前的惫懒舒适之色尽去,用手指着前方道:“你们快看,那是个甚?”
几名水手顺着船老大的手看过去,只见远方水面之上,有楼阁尖顶沐浴在落日余晖之中,若隐若现向着自己所在方向飘来。这些人都是老水手经验丰富,明白这肯定不是什么房屋楼阁,只会是船只。但是他们见识的船多了,还不曾见过这种楼阁状尖顶的船,而且从距离估算,这船的体型也未免大得吓人,怕不是能装下上千人。饶是这些水手见多识广,也不曾见过这等大船,甚至想不出这种大船该是何等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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