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华 第2节(2 / 2)
韩氏四十出头,粗手大脚,从小也算是照料着徐乐长大的。看着徐乐也如自家孩子一般,徐乐叛逆时候惹祸回来被爷爷臭揍,都是韩氏居中在说好话。也没少为了迟迟不为徐乐定亲给徐太公发牢骚。
韩氏也压低了声音:“正躺在院子里晒太阳,盖了毛毡,药在廊下炉子里热着,小六守着火候……今日气性没那么大了。”
徐乐点点头,韩氏望向徐乐,欲言又止。
现下对村中人看自己这种神情徐乐已经再熟悉不过。自从爷爷倒下,自己决定向北走回易之路,大家都是这幅神态。
犹豫一下,韩氏还是决定开口:“乐郎君,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现下兵荒马乱的,有个万一……该交多少税赋,咱们咬牙交就是了,了不得吃糠咽菜也能过活。”
徐乐笑着摇头:“大娘,这不是租庸那些粮和丝麻的事情,是免行钱啊!”
隋时赋税,租庸调三字。租则是粮,庸则为各地方物,以丝麻为主。涵盖了最重要的吃穿二字。调则是劳役,主要就是一年要免费为官府服劳役多少天。隋朝所行府兵制度也算在调中,不愿意服役,交钱则可以代替,此谓免行钱。
但是现下王仁恭,横征暴敛租庸不说,最凶狠的一手,却是将免行钱增加了十倍。交不起钱,则就要去服役。
原来百姓服些劳役也就罢了,但是现下王仁恭却将劳役都变成了兵役。竭力的在扩张他麾下马邑鹰扬府的兵力!多少百姓或者河东侠少,或者因为交不起免行钱,或者就是怀着在乱世中出头的心思,主动被动加入急剧扩张的马邑鹰扬府中。
养这么多兵,就要加倍的横征暴敛。而扩张后鱼龙混杂的马邑鹰扬府又让王仁恭有了充足的人手在治下征发。大半个马邑郡就生活在这样的高压之下。
或者被捆绑上王仁恭的战车,在将来为了王仁恭可能会有的某些野心拼杀。或者就是竭力支应,一旦应对不及,就有破家的危险。
“……免行钱原来一丁一百二十文,现下就是一千二百文,别说租庸加倍口粮都不甚够,就算扎紧嘴巴不吃不喝,卖了口粮也变不出那么多钱来。现下只有朝北走,用粮食换马,郡中马价现在足够高。走一趟今年就能应付了。”
韩氏怔了一会儿,突然眼眶发红,擦擦眼角:“怎么天底下突然就乱成这样?乐郎君你这么人材,也得一文一文的算账,论起乐郎君你的身份,本不该吃这个苦头……”
韩氏一哭,天不怕地不怕的徐乐也有些头皮发麻,忙不迭的招呼一声:“我进去先看爷爷!”顿时就从韩氏身边抹过去,跨入宅院之内。
徐家宅邸也就是普通乡间民居的模样,就两进的格局。只是屋舍偏小而院子阔大,前院是兼做练武场,后院则是马厩。屋前院内,给韩氏收拾得点尘不染。
现在前进屋舍廊下,正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正守着药罐,药汤已经滚了,散发出浓重的药味。
而在廊前,正半躺半靠在胡床之上,披着一层毛毡晒着太阳的老人,听见徐乐进屋的响动,睁眼看来。
老人已经六十多岁的年纪,满头白发,眉目轮廓可以看出年轻时候的英挺,虽然一脸病容,望向徐乐的目光仍然有如冷电。
正是徐乐爷爷,当年带着一两家从人,打跑了神武县东桑干河谷中的马匪盗贼,一手建立起徐家闾,并曾经孤身向北回易,亲手斩杀过不下十名突厥狼骑,剽悍轻捷的马邑侠少都要尊称一声徐家闾老太公徐敢!
第三章 太公徐敢
看见徐乐进来,老爷子又闭上了眼睛。
那守着药炉的小孩子起身招呼:“乐郎君!”
这小孩子是韩约弟弟,韩氏也是丈夫早逝,拉扯着两个孩子长大。徐乐摆摆手:“小六,找你哥去,这儿有我。”
韩小六就差欢呼一声,三步并作两步就朝门外冲去,在门口才回头问了一句:“乐郎君这次带我不带?”
徐乐哼了一声:“你再长几岁罢!”
韩小六老大不乐意:“我也不差似哥哥什么,马上能开八斗弓,步下能开一石五!不管是刀盾还是长兵,乐郎君你尽管来考较我本事!”
老太公闭着眼睛冷冷开口:“你还差得远!”
韩小六敢跟徐乐耍赖,老太公开口却像老鼠见了猫,半点不敢则声,朝徐乐伸伸舌头就掉头出门。
老太公仍然闭着眼睛:“就不该教你们本事,一个个在闾中就是呆不住。要不是老头子卒中倒下来,你是不是还不肯回来?”
徐敢说话,已经有些含含糊糊,漏音缺字,正是中风之后的后遗症。但语气仍然威势不减。尤其睁开眼睛的时候,仍然威光棱棱,哪里像是一个寻常乡里的老人?
去年开始,马邑郡中接连起兵大战,或者救援雁门,或者与河东军合兵抵抗突厥南下。徐敢为他这个一手建立的徐家闾苦心孤诣操持一切,毕竟年岁高大了,突然中风倒下。
想及那时看着自家爷爷突然倒下的模样,徐乐都心有余悸。
对于徐乐而言,爷爷就是自己身后的撑天巨木。从小教养自己,从文到武。更不愿意让自己和一切危险的事情沾边。
自己想帮手什么,爷爷总是说自己还小,成家以后,等他两眼一闭了,再操持家事不迟。
就算自己叛逆年月,在和河东侠少厮混,最后闯出乐郎君这个名头。还不是靠着爷爷赚来的家当让自己结交朋友,爷爷教出来的一身本事折服众人?
徐乐不能说是太乖的孩子,也许是徐家血脉传下来的,性子锋锐乃是天生。什么事情打十几岁起就很有自己的主张,对爷爷将自己拘管在神武县这个小小天地里也感到百般无奈。对爷爷无微不至的关照也觉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可当爷爷倒下的时候,徐乐才感觉出来,爷爷这十八年来,已经尽力为自己撑持出一片还算安全的天地。
外面的天地,等闲事耳。要见识有的是时候,现在最要紧的是该自己照顾爷爷了,撑持着这个家熬过这个乱世岁月!
去年这个时候,徐乐还和一群侠少盘算着怎么绕开爷爷管束,寻个地方投军,然后在这世道上闯出一番功业出来。刘武周不也是乡间侠少出身,投于征高丽军中,最后回来做了恒安鹰扬府的鹰击郎将,开府建节,起居八座?
但是当爷爷倒下之后,这将近大半年来,徐乐在徐家闾绝足不出。只是帮忙操持家计。侠少飞扬跋扈,争雄斗狠之气近乎全消,多少朋友也断了往来。
老爷子数落自己,徐乐就当没听见,走到廊下取下药罐,倒到碗里,放在一边等稍稍凉些,这才对徐敢笑道:“这大半年我还不老实?为这个家可是操碎了心。”
徐敢哼了一声:“知道家计艰难了?以前手脚那么大,还不是老头子在后面撑持!”
发了一句火之后,徐敢又放低了声音:“真过不下去了?”
徐乐摇摇头:“过不下去了,家底干净,县里给闾中定的多是中户,咱们徐家更是上户。找人在主簿那里递了话,主簿说现在谁也违不了太守的令。闾中今年免行钱总计三十贯文上下,结束了县中的铺户,也不过就收回十二三贯文,村中还能凑起五六贯文。交不上就得应役,县中主簿还传了句话,说听闻过我的名字,这个时候早日投军才是正理,说不得就在王太守手下混个出身出来。”
徐敢默然,突然又开口道:“大业天子南走,一个个都起了别样心思。王仁恭还不是想在这乱局中分一杯羹!这些世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徐乐摊手:“现在也只有回易这条路了,买北面达旦部族的马,结束店铺的钱全都换了粮食和解池的盐,到时候运马到善阳交割。”
徐敢不语,放在承平年月,这条回易道路都是千辛万苦,徐家闾初立的时候,老爷子就走过这条商路,获利虽然甚厚,但几次生死都系于一线。更不用说现在突厥大军已经迫于马邑之北,屡次南下骚扰,攻破雁门,和马邑兵河东兵连场大战!
徐乐笑道:“那我去投马邑鹰扬兵了?爷爷你教的本事不过拿出几分,我就闯下了乐郎君这个名号,再多拿几分出来,说不得王仁恭都要高看我一眼,不知道王仁恭家有没有女儿,招了我当女婿,爷爷你也不用愁我的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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