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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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不知道俘虏口中的成大人是谁,也不知道在楼上叫骂的军官是谁,不过显然那个军官比这个俘虏的地位要高很多,现在他的口气已经不再像一开始那么慌乱,而是夹杂着愤怒和吃惊。这个军官一边大骂守门的人竟敢为了走私夜开城门,一边扬言他一定会将此事上报,在这个军官喝令手下下城拦人、捉赃的时候,迟树德已经一马当先冲到许平面前:“大将军安好?”

由于比预料的损失还要小,十分高兴的许平先是冲迟树德轻喝一声:“围着我干什么?还不快去抓狗官。”

接着,许平冲那个明军俘虏鼓励性地笑了一笑,蜂拥下楼来拿人的明军,在见到涌入城门的骑兵后无不目瞪口呆,城楼上也终于爆发出一片大乱:“闯贼啊!”

“坐者免死!”

许平才一开头,几个明军俘虏——不仅仅只是那一个了,就和其他闯军士兵齐声吆喝起来。

……

迟树德活捉新郑县令李朝霖,城内官兵民丁非叛即降。

城内百姓户户紧闭大门,在冲着街道的门前放着一个香案,许平见状就下令近卫营主力不要入城,都在城外休息。在县衙大堂见到迟树得后,许平第一句话就问道:“迟兄弟,伤亡如何?”

“伤了两个弟兄,”迟树得道:“冲进县衙时有一个弟兄被狗官养的狗咬伤了,还有一个跳墙时把腿摔断了。”

几个守门的兵丁被带来见许平,他们都被松绑,自称已经欠饷十个月,所以听说闯营大军杀来时,不愿再为朝廷丧命,而县令组织的团丁也没有进行任何抵抗,看到闯军入城就自行回家或者干脆加入到许平这边。数日来,四乡哄传有百万闯军前来,兵丁们希望许平看在新郑不抵抗的情况下不要洗城,许平闻言就下令抄没县令的家财给兵丁发饷,再在新郑县城上悬挂起“杀一人如杀我父,淫一人如淫我母”的横幅。

闯营的一贯政策就是追赃助饷,许平自然仍奉行这一命令。闯军规定:凡是城内的官宦人家、有举人功名的人,家财一律抄没。

“从户籍上看,新郑县应该有两万男丁,”参谋向许平报告道:“可去年秋收时,全县只剩下了二百六十七个男丁。”

根据最新的考成法,新郑县令需要保证交纳九成的税赋,因此他给每个留下没有逃荒的人定下了一百七十两银子的税额,如果交不起税,就拆他的屋、扒他的祖坟、卖他妻儿……最后二百六十七名因为家境比较富裕,自以为能够交纳上常例而没有逃荒的人中,存活者不过二十二人。

现在,县衙外面还是一排排的站笼,那些逃荒者回家过年后,新郑县令一反历年新年不算旧岁帐的传统,把这些人统统抓来逼税——因为他也知道,明年逃荒必然比今年更严重,恐怕一家都不会留下。

“让他们的家人把死者都认回去吧,每户给五两烧埋银子。”从县令家里抄出一万两银子的细软,许平怕部下们忘记,补充道:“那些绝户了的,让近卫营动手,给他们修坟,那些祖坟被挖开的,我们给掩上、重新立碑。”

以流民为主力的闯营攻城能力非常差,每次官兵据城死守时都会给闯营造成重大伤亡,按照惯例,接下来的一步就是拆毁新郑的城墙。此外闯营的政策还包括把库房的银子尽数搬走,储存的粮食分一半给百姓,另外一半则充足军粮。

但是许平这次有不同的打算,他没有下令拆城也没有下令搬粮。黑保一对此颇有疑虑,担心闯营军队一走新郑就会又重回到明廷治下。许平对此不以为然:“我上万军队就在不远,他们哪里有这个胆子?”

“可是等到朝廷大军一来……”

“黑兄弟,我此番入开封府界,就是要守土不失,若是朝廷大军前来我们也要与其交战。”许平不打算拆城墙也是为了安定人心。以往拆除城墙后,商队畏惧盗贼就不敢在城内停留,城内的商贩也会离开县城前往更安全的地方。李自成给的命令是不许向农民征粮,可不是不许征税。眼下河南大乱,商队很多都给土匪保护费以求平安。许平把几个打开城门的头目找来,没让他们加入闯军,而是留在县城内保护城墙,如果有商队想停留在墙内就收集一些银钱。

许平下命令的时候,迟树得没有和他争论,不过等几个头目离开后,他们又开始表达不满,总之就是让外人控制县城,闯营未必能得到多少好处。但如果他们做坏事的话,又会让闯营蒙羞。最后一条就是,闯营一向是要发粮给周围饥民的。

“你们说的我都想过了,所以我要留人做新郑县令。”

许平让那个跌断腿的伤兵留下当新郑县令,负责监督新郑的兵丁不劫掠商人,也保证收到的税至少部分能落入闯营的口袋。至于分粮,许平决定设粥厂,若是有饥民来,可以分到一些粥,但是不许他们自行把米领走,洛阳那种发放粮食的方式在许平看来太过浪费:“留下城墙,是为了保护新郑百姓不受盗贼袭扰,否则万一发生这种事,他们会记得是我们拆毁了城墙;设立粥厂,可以让更多的饥民吃上饭,那次洛阳开仓,大批的粮食被白白丢在路上,实在太可惜了,而且一旦领到米就放开肚皮大吃,毫无计划。在新郑开粥厂,饥民来这里不会饿死,新郑大量田地抛荒,他们可以帮助当地百姓屯田,这样明年就不再是我军的负担;或是帮助这里的县丁吓跑小股的盗贼,若能如此也不错。”

迟树得对此唯唯应是,黑保一则担心不留下一队士兵会压不住本地的地头蛇,万一新郑决定投降明廷,还会拿许平留下的人当脱罪的礼物。

对此许平也已有成算:“我们已经把新郑城内的士人一扫而空,我们的大军又在近旁,他们会畏惧我们的,除非朝廷又有大军前来。如果真的朝廷派来大军,我们更要把所有士兵都集中在一起和他们交战,留一队兵在这里毫无意义,只会让本地人更加不安,毕竟我们贼名在外。现在要是有纠纷闹起来那也是他们自己人的事,不会怨恨我们闯营,只要我们严守大王的命令,对扰民的士兵严惩不贷,那百姓迟早会归心。”

攻破新郑后,许平相信开封府各县城必然加倍警惕,再想这么轻易诈到城市就不会很容易了,他一面让长途跋涉的部队在新郑稍加修整,一面大力收集附近诸县的情报。

许平下令将新郑县丁和民团召集到县衙前,当着县城里的百姓对他们讲话:

“我是闯营大将军许平,之前在黄候新军的长青营任职。”许平看着面前黑压压的一大片人,说道:“新郑城内数千丁壮,被我带着十个人就拿下了城门,十个人啊!”许平摇摇头:“若我们不是闯贼,而是朝廷派来剿匪的官兵,你们新郑会有什么下场,城内父老有几人能够存活?诸位兄弟啊,你们身上肩负着新郑父老的性命安危,这种事以后可万万不能再发生了。”

看着有些显得垂头丧气的新郑民团,许平提高声音说道:“要想保卫新郑父老,首先要勤加训练,我会留下人好好操练你们,而你们也务必要牢记:这里是新郑,是你们的家乡,不是什么开封、京师,你们一个倦怠,新郑就会化为灰烬,你们就会家破人亡!”

说完之后,许平让那个还在养伤的瘸腿县令上来和全县的民兵见面,散会后,许平再次向自己任命的新郑县令交代道:“平日,在军营和士兵吃住在一起,不许住在县衙里、不许夺取民女或是民财,若是让我知晓——你干脆还是投官兵去吧……训练的时候不必藏私,把我教给你的源源本本地交给他们,大部分人不是傻子,你是不是以诚待人、是不是对他们有戒心、是不是拿他们当傻子哄,他们是能感觉得出来的。”许平让县令不要害怕麻烦,如果有什么难题、困惑就给自己报信:“好好练兵,有朝一日,我会需要你的这些手下在战场上为我效力……嗯,若是有人家想把闺女嫁给你,一定先向我禀告,若无大问题,我可以为你证婚。”

“遵命,”之前的闯营老兵、新任的新郑县令,毕恭毕敬地对许平行礼:“大将军。”

这支不满万人的闯军进入开封府地界后,明军的反应非常迟钝,可是说是几乎没有反应。河南境内的百姓胆小的逃亡,胆大的结寨自保,明廷对县城以外已经失去控制力。此时明军也没有出外协助征粮的任务,因此开封府既然没有派出任何野战部队迎战,各县地方官的唯一选择就是紧闭城门,希望这队闯军绕城不攻。

确定没有野战部队的干扰后,许平就大模大样地开始进攻附近的县城。三月十日前,长葛、禹州皆轻松攻下,县令夏仲乾、陈鸣皆为近卫营所俘。近卫营采用的战术和以往闯军完全不同,他们没有鼓励流民攻城而保存本部精锐,却把火枪部队派到城楼下和城上对射,压制住守军后再用冲车撞开城门。

河南农村人对明廷的仇视毫无疑问也影响到县里的人,县令仓卒组织起来的团练没有什么抵抗的斗志,而且也不愿意为县令这个外地人卖命。至于本地的士人,有些已经逃到大城市去,虽然闯营的追赃运动让官员很有抵抗的欲望。但许平奉行优待小吏的政策,见到新郑的小吏被继续重用后,这些地头蛇也倾向于在闯军势大的时候和闯营合作,基本上每次撞开城门也就意味着战斗结束。

随着几座县城先后被攻破,近卫营来了越来越多报名投军的流民,不过许平总是安抚他们回乡种地。闯军控制区严格奉行不纳粮的政策。以往闯营的另一大兵力来源是解放囚犯,但是许平对此也没有什么兴趣,三座县牢狱里的杀人犯、强盗仍都关在里面,只有那些抗粮的农民被鉴别后释放。

“闯王起义师,讨兵安民。那如何能把这些杀人越货的强盗放出来?更如何能收他们入营?”许平当着一大群部下,毫不客气地评价道:“或许这些山贼有些悍勇,刚才还有人劝我说什么黄候当年也用强盗为兵将,但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许平认为自己的情况和官兵很不同。说到底,官兵还是有大义的名分,罪犯加入官兵后就算是重新做人,也容易被军法约束。而闯营目前的形象很接近土匪,加入闯军后,士兵更容易变得无法无天而不是奉公守法,因此,许平坚持道:“我营只把老实流民当作兵员补充的来源。”

三月十五日,近卫营抵达许州城下开始攻城,没多时,许平就发现自己遇到出兵来的第一个麻烦。

“方狗官把南门堵上了!”士兵报告。

许州守官方韦吸取其他几座县城失守的经验,用大石头把城门塞住,这让许平出师以来无往不利的撞门战术丧失作用。而且这座城市内,居然还有几门不错的火炮,它们给近卫营造成不小的损失,一天下来,三十多名打死打伤的闯营士兵里有半数都是伤在火炮下,这也是入河南府以来近卫营伤亡最惨重的一天。

万幸的是城内守军也没有什么经验,他们把几门炮分散布置在四门,不然许平主攻的南门伤亡还要大。其它三门的守军远远一见闯军就开炮,或许这个行动确实起到壮胆的作用,不过他们不但没有给近卫营造成损失还让许平摸清城内的防御能力。

听到攻城失利的消息后,许平就下令后退扎营。他判断其他三座城门也已经被堵住,没有用人命去确认的必要。

接下里的几天里,许平致力于分析、收集情报,很快一张比较清晰的城防轮廓就出现在许平眼前。守官方韦是心学弟子,作为王阳明的门徒,他的行政能力大大强于一般的官员。被近卫营两个时辰就拿下的长葛县令就是个很好的反面例子:长葛城门被攻破,县官自焚殉国。县官原是个理学信徒,一直对王阳明破口大骂,除去儒家经典,他对钱粮一无所知。去年开封府临时征集棉衣,任务分配到长葛县,县令竟然急得差点上吊——因为他根本想不出到底该如何收集棉衣,无论是购买成品、收集原料自己制作还是要求商人提供充抵税金,他一条都想不到。当时方韦就调侃长葛县令道:“只是棉衣就要上吊,那要是宁王作乱又该如何?你以后别骂心学就好,至于棉衣我给你想办法。”

河南烽烟四起后,其他地方官的作为基本可以被称为“坐以待毙”,闯军来了就关城门,闯军走了就把衙役放出去,继续催逼朝廷需要的税赋。可是这个方韦不同,已经组织过好几次名为诗会实为募捐的活动,每次都能想出点子,让富户或多或少吐出些银子。近卫营遇到的几门火炮,就是方韦用这些银子从南方购买回来的。

“收集银两,自行派人到南方购买武器,并安全运回还没有引起河南府的不满。”许平也忍不住赞叹起来:“这个方县官很不简单啊。”

周洞天一直领着参谋观察城防,他附和许平道:“每夜四门都有巡夜,各段城墙都有更替巡逻,总的说来,虽然还是有些粗疏,不过已经很不错了,以卑职所见,想来城内也会有布置。”

对于把部队投入登城作战,许平毫无兴趣,近卫营士兵训练到如今这个程度很不容易,他不愿拿出和这种地方部队消耗。如果想把伤亡控制在两百以下,唯一可行的似乎只有设法打破城墙。这些天来许平从周围几个县缴获不少火炮,不过多是虎蹲炮这样的小炮,它们对城墙没有任何威胁。

“近卫营的工兵队也组建多时了,正好该让他们练练。”

现在近卫营的工兵队没有大型鼓风设备,所以只能在地表挖壕,因为有火炮的威胁,所以挖壕就定在夜里而不是白天。城里发现闯军掘壕后,明军也有了明确目标,从第二天开始就把四门炮搬到壕沟对面开始射击,在一整晚的胡乱射击中,先后有两次蒙进壕沟,给工兵队造成七人的伤亡。

发现问题后,许平白天和参谋们研究了一天,确定把笔直通向城墙的壕沟改成“之”字型,这样随后明军的盲射就再没取得任何战果。

工兵队进行土木作业的同时,许平连续得到三个好消息。第一个是开封府的反应,汴军没有出动部队增援许州的打算,开封府已经确认这是一支小股闯军,他们不认为万人闯军有太强的攻城能力,之前被攻破的县城也一概归结为守臣过于无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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