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1 / 2)
“早就提醒过你们会上当。怎么就是人肯相信我!”山坡上,李光进满脸委屈地嘀咕了一声,带领着麾下弟兄,疾驰而去。
第四章 光阴 (二 上)
第四章光阴(二上)
立马华池水对岸,王思礼、吕崇贲等大唐将士如泥塑木雕般,一动不动。
无法劝阻王洵前往黄帝陵赴约,故而他们抱着必死之心悄悄尾随而来。原本准备在安西军落败之时突然杀出,吸引崔乾佑的注意力,借此给救命恩人们博取一丝撤退机会。谁料到,还没等大伙开始渡河,便看到见了坊州城上那冲天火光。
五百人,他只带了五百铁骑。连同李光进所带的疑兵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千五百之数。居然硬生生地在崔乾佑的嘴巴边上,将坊州城给夺了下来。此战虽然没杀伤叛军一兵一卒,却焚掉了崔乾佑的所有粮草辎重。失去了后勤补给,神仙也不敢再轻言战事。而等到崔乾佑把下一批粮草辎重征集齐备,灵武那边,也早就重新调整好防御部署了。
神来之笔,绝对的神来之笔!不愧是封常清的关门弟子!将老瘸子的本领学了个十足十!不,应该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纵使封常清全盛之时,也绝对想不出如此妙招!当然,那个年代的大唐将领们也从没被逼到以千把人挑战二十倍于己的敌军的地步。
此时此刻,所有语言都无法表达王思礼心中的佩服之意。南风夹着焦糊的粮食味道掠过河面,熏得人直想流眼泪。他却将双目瞪得滚圆,迟迟不愿从火光方向挪开。
如果当日房琯带领着大伙,也采用避实就虚的策略,而不是摆出什么狗屁五方悬车星斗大阵的话,灵武唐军会输得那样惨么?从崔乾佑与王洵两度交手的表现上看,此人带兵的本领其实算不上太高明?即便是王某,如果打起全部精神仔细应对的话,也不至于被杀到全军尽没的地步。可当日王某为什么就没勇气制止房琯的愚蠢行为呢,是被潼关惨败彻底打丢了自信,还是因为其他什么东西?
答案很复杂,复杂到王思礼强迫自己不去细想。他旁边的吕崇贲此刻心里头也是翻江倒海,揉了揉被烟熏得通红的眼睛,瓮声瓮气地说道:“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这也忒,忒他奶奶的…….”
“不这样打还能怎样打?”明威将军马跃显然误解了吕崇贲的意思,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打断。“莫不成要把五百弟兄摆到崔乾佑的面前,结一个狗屁大阵,等着被他的人宰割么?那是你们家房大人才会干的事情,别以为王将军也跟他一样傻!”
自打当日在死人堆中被翻出来之后,他就变得像个刺猬一般,见到谁都想扎一下,除了救命恩人之外。此刻听闻吕崇贲话里头似乎有不服之意,立刻又将浑身的倒刺竖了起来。
吕崇贲知道马跃是因为当日民壮们被房琯用做消耗品的事情而迁怒,所以也不跟他计较,摇摇头,低声解释:“我当然说的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觉得,王节度用兵的手法,用兵的手法很,很独特。对,独特。”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他才继续补充,“非常,非常别出心裁。不为时势所拘束。比如今天,换了我跟他易地而处,我肯定不敢这么干。第一,我怕自己不在战场上露面儿,会给恩师丢脸。第二,我没把握崔乾佑一定会中我的调虎离山之计,也没把握这么快就把坊州城给拿下来。”
“所以你就宁可把手下弟兄扔给崔乾佑去杀,只求保全你死去恩师的一个虚名!我要是你的恩师,肯定在九泉之下也得气吐了血!”马跃又皱着眉头讽刺了一句,不过语气比先前缓和了许多。“敌众我寡,当然要使用一切可能的办法。况且比起王节度来,姓崔的才应该更在乎他自己的名声。否则,他也不会呆呆地在坊州城里等到今天!”
最后半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引起了周围一片共鸣。王洵以前在西域的战绩再显赫,再辉煌,毕竟距离中原甚远,给人的感觉不够震撼,不够真实。所以他的名声远不及崔乾佑、孙孝柘这两位曾经多次击败过封常清和高仙芝的百战宿将。比起后两人来说,他才是货真价实的无名小卒。一切都是零,所以打仗之时没有任何负担,也不用患得患失。
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大伙其实都想到了,却谁都不便宣之于口。那就是,王洵和他的安西军,至今还游离在朝廷掌控之外。仗打得好,打得差,只需要对他麾下的弟兄们负责,而不必考虑朝廷上那些人的想法。换句话说,即便王洵今天不来赴约,需要承担的,也不过是个“言而无信”的污名,不用考虑崔乾佑会不会暴怒之下,直扑灵武。更不用考虑太上皇李隆基和皇帝李亨这对父子的感受。相反,以目前这种态势,王洵表现得越嚣张跋扈,太上皇和皇帝陛下越不敢拿他怎么样,否则,一旦把他逼到叛军那边去,与安禄山里应外合,大唐国残存的半壁江山就要立刻土崩瓦解。
想明白了这一点,王思礼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摇摇头,低声道:“此招,王节度使得,我等恐怕谁也使不得。无论事先想得到,还是想不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某些事情,强求不来。”
“那也未必,只要拿得起放得下!”马跃撇着嘴冷笑,对王思礼的想法没有半点儿赞同。
“你马将军有本事,行了不?!!”另外一名黄脸将领忍无可忍,撇着嘴反击。“也不是谁,当日才得了个四品将军的头衔,就感激得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淌。就差没把舌头贴到别人靴子尖上舔了!”
“当时马某的确很蠢,却不会继续蠢下去!不像某些家伙,被人卖了,还要继续…….”马跃竖起眉头,大声反击。眼看着二人就要吵起来,西北侧贴着河滩的方向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的、的、的的,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整队,整队,准备迎战!”王思礼大骇,赶紧招呼弟兄们整军,以防崔乾佑恼羞成怒,把粮草被烧的怨气发泄在自己头上。就在此刻,沿河而来的骑兵大声自报身份,“前面的可是王思礼大将军,不要放箭。我们是李将军,李光进将军的人。刚从河对岸绕过来。我家将军就在后头,马上就到!”
“是李光进那厮的部曲!”大伙已经跳到嗓子眼儿的心脏,瞬间又落回的肚子内,溅起一片酸水,“那厮运道好,居然搭上王节度的马车,轻轻松松捞了一堆战功。不像咱们,跟着房书呆,差点儿把命都搭进去!”
“那可不一定。我记得房琯派他去监视孙孝哲动向时,给了他一万兵马。而现在,他却只带回了一千挂零!”马跃是跟谁都说不到一起,专门戳大伙的痛脚。
手中情报有限,众人无法反驳他的话,也懒得反驳,一起策马上前,迎接王洵和李光进二人的凯旋之师。翘着脖颈眼巴巴地等了好一阵儿,却只看到了李光进那得意洋洋的面孔,根本不见王洵的踪影。
“王节度呢?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王节度从坊州城撤走没有?”王思礼心头发紧,迎上去,揪住李光进的马缰绳追问。
他的级别比李光进高出许多,不由得后者不认真回应。“禀大将军,按王节度的战前安排,放了这把火之后,他会立刻带队向南走,以防崔乾佑狗急跳墙。末将估计他会从凤凰谷一带小路绕回汾州去。末将怕诸位等得着急,所以才特地赶回来汇报军情!没想到在这里就遇上了你们!”
“走了,他不去灵武?”众将一时没明白过味道来,瞪圆了眼睛面面相觑。先是从虎口中救下数千大军,保存了大唐帝国为数不多的一点儿元气。后又一把火烧掉了崔乾佑的军粮军需,为灵武等地争取到了几个月的缓冲时间。这两条功劳,随便拿出一条来,都够让皇帝陛下和文武百官出迎十里的。那厮居然看不看,轻飘飘地就丢下了。
“他不会去灵武!”半晌,王思礼终于从震惊中缓过了心神,叹了口气,苦笑着道。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苍天,他又长长地吐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愤懑全部吐到半空当中,“从一开始,人家就没去灵武邀功领赏。咱们走吧,我等,不过是一群燕雀尔!”
无论听懂没听懂他的话,众将跟着纷纷拨转坐骑。明威将军马跃跟在队伍后走了几十步,回头看了看河对岸,弟兄们尸骨埋葬的地方,又耷拉着脑袋走了几十步,猛然拉紧了缰绳。
可怜的坐骑猝不及防,被勒得扬蹄咆哮。王思礼等人听到声音,一齐扭过头来询问,“怎么了?你又怎么了?”
“我也不想去灵武了!”明威将军马跃笑了笑,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非常轻松。“诸位自己保重,马某走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罢,他用双腿狠狠夹了一下马肚子,冲着西南方,飞奔而去。
酒徒注:感冒一个多礼拜,咳嗽不停。好不容易有点转机了,又遇到了另外一波感冒。断更多次,实在抱歉!
第四章 光阴 (二 下)
第四章光阴(二下)
沿着安西军留下的马蹄印记向西南方追了两日,马跃也没能追上队伍。倒是在路上与崔乾佑、孙孝哲两人派出的斥候遭遇了好几次,凭着过硬的武艺和骑术,才勉强得以脱身。
堪堪来到汾州地界,再也看不到叛军的斥候的踪影了,马跃的心思却又不像先前那么热切了。“王节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像房琯一样,嘴巴里抹着蜜,肚子里却藏了一泡毒液?!”“像他这种出身高贵的世家子弟,会把普通百姓当人看么?”“我这样贸然去投奔,他会不会给我好脸色?!”........
诸多问题,突然就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没有一个能得出确定答案。捕快出身的明威将军马跃突然发现,自己先前对安西节度使王洵的了解,居然比对左相房琯还少。而几天前被房琯当做消耗品的惨痛感觉,还留在他记忆里没有散去。虽然王洵对自己有活命之恩,可如果他跟房琯属于同一类货色的话,自己下次可就未必有运气从死人堆里往外爬了!
思前想后,马跃决定暂且不直接去节度使行辕毛遂自荐,先静下来心来,打探一下王洵的为人和真实能力再说。毕竟自己以前跟王洵没打过任何交道,除了黄帝陵战场上被救下那一次之外,所有对此人的了解,都是建立在道听途说的基础之上,实在做不得真。
他从前当过很长时间捕快,对如何隐藏行迹非常在行。随便在路边找材料对付了一番,就把自己打扮成了一个无业的刀客,跟在几户西行逃难的人家之后,晃晃悠悠朝汾州郡城赶来。
由于地处两军交战的前线,官道旁的哨卡很多,几乎每走三五里,便会遇到一大队士兵将过往行人拦下来,仔细盘查。但仔细归仔细,这些士兵的军纪却都非常好。对行李中的钱财细软基本上做到了视而不见,对人群中的女眷,也保持了必要的恭敬礼貌,不敢在言语或举动上有任何轻薄。
被盘查的百姓起初时非常惶恐,随着应对检查的经验不断增多,渐渐的便放松起来。有个别胆大的年青人,还尝试着跟带队的低级军官们套上几句近乎,探听一些周围各地的情况。那些军官虽然做不到有问必答,大多数情况下也是笑脸相迎,丝毫不摆兵大爷的架子。
这倒让旅人们觉得不适应了。按照他们过去的经历,非但安禄山所部叛军个个如狼似虎,附近的其他几家大唐兵马,行径也有许多不堪之处。特别是那些由地方豪族自行征募的团练、乡勇,抵抗叛军的本事不济,欺负起家乡父老来,却是一个顶俩。很多小门小户人家侥幸没被叛匪荼毒,却被团练、乡勇们逼得无法在当地立足,不得已,贱卖了田地,卷起最后的细软,拖家带口,加入了向西逃难的大军。
乱世当中,乐土难寻。所以一支既有本事打胜仗,又不欺负老百姓的队伍,就显得分外可亲可敬了。当发觉安西军的行为与其他队伍不一样之后,很多人心里便打起了托庇于其下的主意。看东西的目光更仔细,与士兵们的交谈也越发热络起来。
“敢问军爷,您老是汾州本地人么?”马跃混在人堆里边,类似的对话不时往耳朵里边钻。
“当然不是了。咱可是铁锤王麾下的老兵,当年跟着他一道灭了俱战提的。”被问到话的小校把胸脯一挺,满脸自豪地回应。
俱战提是哪,问话者压根儿不清楚。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将话头往自己关心的地方绕,“那您老来汾州多久了,对这一带很熟悉么?”
“不太长,三、四个月吧!你问这些干什么?”小校的眉头皱了皱,警觉地按住腰间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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