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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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说…….”沙千里心里一下子变得很乱,皱着眉头回忆白天的事情。王将军虚怀若谷,很容易就被自己说动了。一旦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便立刻付诸行动。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半点儿都不拖泥带水。

“他不仅仅是相信咱们!”见沙千里依旧满脸困惑的模样,黄万山低声提醒。“那封常清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谨慎人,不会把出使的重任,交到一个耳软心活的人手上么?所以,王将军估计心中已经有了改变策略的念头,我们两个,只不过在火上添了把柴而已!”

“嗯,可能,可能真的是这样!”将下午面见王洵的过程,反复回忆了两遍,沙千里终于接受了好朋友的分析。“你怎么不早提醒我?我居然在大人面前没完没了地卖弄!蠢到家了,我真是蠢到家了!”

“遇事都是你出头,我装哑巴,咱们两个不是一向这个样子么?”黄万山笑了笑,低声反问,“况且你一直说自己怀才不遇。此时不表现,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表现?!”

“可是不该露的怯,也都露了!”沙千里挥动马鞭,作势欲击。“那你说,到了柘折城下后,咱们该怎么办?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等!”黄万山以一个字作为答案

“等?”沙千里望着对方,双眼充满了不甘,“什么都不做?”

“什么都不做。顿兵城下,给大人创造机会!”黄万山点点头,正色说道。

第三章 霜刃 (一 下)

第三章霜刃(一下)

做马贼的强项是来去如风。放着嘴边的肥肉不咬,却给别人创造机会的事情,沙千里以前真的没做过。然而只要下定决心,这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太困难的事情。无非是尽最大可能干扰敌方对局势的判断罢了。柘折城方面对犯下的错误越多,唐军这边的取胜的机会也就越大。倘若俱车鼻施汗及其一干爪牙未战先被吓成了惊弓之鸟,接下来这仗,唐军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了。

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他便命人将队伍停了下来,打散了重编。以一队老兵带领一队俘虏,竖起旗帜冒充一个团。眼间,整个队伍的声势就虚涨了三倍。

既然麾下有大军“数千”,自然不能再玩什么轻骑突进的勾当。于是乎,每四十里一休息,每两个时辰一歇马,有条不紊,直到第三天清晨,才赶到了柘折城下,于城东五里处伐木安营。

这一路耀武扬威地走过来,柘折城内的俱车鼻施汗不可能得不到任何消息。然而不幸的是,无论是他先前安插领地内各处的眼线,还是后来派出的斥候,都送不来有关唐军的任何准确数字。大部分眼线在路上就被唐军的斥候同行用羽箭射成了马蜂窝,侥幸逃回来的几个漏网之鱼,则要么汇报说根本接近不了唐军主力,要么信口开河,把唐军的数字说得没边没沿。

前锋至少十几个团,后续还有二十几个团,此外,俱传闻还有另外一支兵马,打着段秀实旗号,渡过了药刹水,正星夜向柘折城这边杀过来,总人数不详…….。各种缺头少尾消息汇聚在一起,登时令俱车鼻施汗乱了阵脚。

他原本就没勇气与大唐正面为敌,否则也不会试图假马贼之手对付使团。而半天云、老北风等马贼团伙纠集了两千余众,却在使团面前连一炷香时间都没坚持到便崩溃了,使团的护卫规模当然不可能是先前听说的那个人数!可如果使团的护卫真的有近万规模的话,他们又怎么可能直到过了拔汉那,才被人发现了踪迹?

“莫非有人在故意骗我上当?让我自己主动往刀尖上撞?有这种可能!有关使团的消息全是从拔汉那方向传过来的,阿悉烂达那厮一直巴不得我早死!可如今该做的不该做的事情全做了,接下来该怎么办……”

俱车鼻施汗愁得夜不能寐,正辗转反侧间,忽然听见外边警报声大起,人喊马嘶声响成一片。他立刻翻身跳下床,抓起一直放在枕头边弯刀,三步两步冲出了寝宫,“怎么回事?今晚谁当值,作死不成?”

“大汗!”几个宫廷侍卫见状,赶紧跑过来,脱下锦袍将俱车鼻施汗的身体裹住,“城外发现了唐军,正在伐木立营!白沙尔大相正命人关闭城门,严禁任何人进出,以免城内混进唐军的探子!”

“关闭城门?谁下令开的城?大半夜的开门,他想干什么?来人……”俱车鼻施大怒,立刻想下令将负责城内治安的官员处死。话都到了嘴边上,突然发现众人脸上的惶恐之色清晰可见,抬头望了望,才发现天已经亮了,此刻,太阳正努力从东边的云层后往外钻。

百姓们习惯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所以,负责治安的官员在日出之前如常开启城门,没有任何过错。俱车鼻施也算一方豪雄,不能在关键时刻让属下看出自己的心头的恐慌来,想了想,低声追问道:“唐军从哪个方向来的,人数多少?城外的草料场,马圈和羊圈都安全么?”

“禀大汗!”侍卫长法兑尼明白俱车鼻施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信息,上前数步,躬身回应,“唐军是从东面杀过来的。属下刚才已经派人去城头瞭望了,马上就能把唐军的具体规模报上来。至于城外存放草料和圈养战马、牛羊的堡寨,目前还没有狼烟放出,应该是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粮草辎重和牛羊牲畜没有受到洗劫,则说明唐军并非想劫掠一番后便离开?那他们想干什么?莫非还想攻下柘折城么?他们究竟来了多少人?谁借给他们这么大的胆子?

越想,俱车鼻施汗越觉得六神无主。一把推开试图搀扶自己的侍卫,大声命令,“给老子拿铠甲来,备马。老子亲自去城头看一看。让白沙尔、加亚西、查比尔他们几个都到东门城楼中等我。顺便把那个姓穆道士也从监狱里提出来,押着他到东侧城楼见我!”

“是,大汗!”众侍卫答应一声,分头行动。半柱香时间之后,俱车鼻施换了一身淡金色的铠甲,在众人的簇拥下,走上东侧城楼。

此刻太阳已经升起老高,红彤彤地晃得人眼睛生疼。俱车鼻施用手搭在眉头上,强忍住眼睛的不适向东望去,只见一座百余丈宽窄的营盘拔地而起。营盘中,无数身穿土黄色铠甲的唐军士卒在往来忙碌。营盘口,则有伙骑兵往来警戒,个个都盔明甲亮,一看就知道是从安西来的精锐。

俱车鼻施粗粗数了数,光代表着都尉身份的牙旗,就有四面之多。按照他熟悉的大唐军制,每名都尉下辖三名校尉,每名校尉掌控一个团,三百甲士。这意味着城外至少来了十二个团,三千六百到四千大军!也难怪半天云等马贼在他们面前连半柱香时间都没能坚持下来!

想到了半天云等一众马贼,他立刻又想起了一个重要人物,回过头,大声问道,“那个姓穆的臭道士押来了么?赶紧押上城楼见我!”

“禀大汗。姓穆的卡菲尔带到!”城楼下立刻传来一声回应,几名身着黑袍的圣战者,像拎小鸡一样,将半天云马贼团伙的军师,游方道士穆阳仁拎了上来。烂泥般掼在了敌楼正中央的石板上。(注1)

穆阳仁是当日看出情形不妙后,第一个脱离战场的马贼头目。也是唯一一个跑来到柘折城中投靠俱车鼻施的。由于见机得快,他还带出了五十多号喽啰。本以为凭着麾下这些弟兄,少说也能在柘折城中混个小官儿当当。谁料连俱车鼻施的面儿都没见到,便被下了兵器,塞进了天方教专门为异教徒设立的监狱当中。

进了这种监狱,基本上就不可能活着出来。所以最近几天里,穆道仁许尽了各种好处给看守,只求能见到俱车鼻施一面。如今终于如愿以偿了,他岂能不感到激动。当即,向前爬了几步,双手紧紧抱住俱车鼻施的大腿,哽咽着哭叫:“大汗,您的奴仆终于见到您了。大汗啊,您千万要小心些,有人正使阴谋针对您。唐人使团的护卫可不止六百人啊,不止六百人啊!”

一见穆阳仁那龌龊模样,俱车鼻施汗心中的火气就按耐不住。飞起一脚,将穆阳仁踢翻在地,大声质问:“该死的东西,说,你那天到底遇见了多少敌人?”

“两千,也许,也许是一千五百,不对,不对,也许是一千。可汗大人啊,我年纪大,眼睛花,怎么可能看得太清楚呢!”穆阳仁以为自己先前夸大敌军人数的谎言已经暴露,立刻张开大嘴开始耍赖。

“该死!没看清楚,现在本汗就让你看个清楚!”俱车鼻施气得浑身哆嗦,弯下腰,一把拎起穆阳仁,将其抵到城楼外围的垛口上,“看,再睁大眼睛看,下面到底多少人?”

“唐军?”穆阳仁打了个激灵,赶紧张大眼睛仔细观瞧。逆着日光,他无法看得太真切,却明显看出营盘内忙碌的人马远超过自己当天遭遇的那支使团护卫。这下,麻烦可就大了!他心中暗暗叫苦,同时眼珠子开始飞快转动。“大汗,属下发觉唐军数量与传言中不符,立刻赶来向您示警的啊!属下当时如果停下来仔细计算唐军人数,就不可能活着回来向您报信了啊!”

“你这胆小如鼠的笨蛋!”俱车鼻施怒骂,心中却知道穆阳仁说得句句在理。几千马贼联手去宰肥羊,结果却遇到了一群老虎。阿尔斯兰、塞吉拉乎等人至今生死未卜,最清楚敌军实力的,也就剩手中这个窝囊道士了。想到这儿,他将穆阳仁轻轻放下,用稍微缓和一点儿语气询问,“你仔细想想,当日交手的过程是怎样的?如实说出来,我向天方教那边求情,饶恕你传播异教之罪!”

“我,我…..”穆阳仁心中好生委屈。自己这身道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冒牌货,谁料却差点成了催命符,“我当时…….”

当时敌军数量的确不像很多,否则他也不可能成为漏网之鱼。可现在,说实话就等于自己找死。穆阳仁仔细想了想,慢慢回忆道:“当时,我奉命迂回到敌军侧后。谁料刚走到半路,就听见一声号角响。然后,四面八方都有唐军杀了出来,一下子就把我们那两千五百多弟兄给淹没了。我是见惦记着给大汗报信儿,立刻拔马就逃……”

“胡说,淹没你们,还四面八方,那岂不是至少有一万规模?!”如此百孔千疮的谎言,怎瞒得过俱车鼻施等人,当即,左帅加亚西走上前,厉声反驳,“你好好想想,不要信口开河!再胡说,我就把你从这里丢下去!”

“我,我真的没看清楚啊!”穆阳仁连连作揖,唯恐捋了对方的虎须。也是他命不该绝,就在此时,城外又传来一阵号角声响,数不清的唐军,在朝阳的照耀下,从东方滚滚而来。

注1:卡菲尔,异教徒,异端。古代天方教徒对其他宗教人士的称呼。

第三章 霜刃 (二 上)

第三章霜刃(二上)

长生天!俱车鼻施顾不得再跟假道士穆阳仁生气,也顾不得天方教的曼拉就站在自己身侧,眼望东方,目瞪口呆。

朝阳的光线太强,他根本无法数清楚远方到底来了多少唐军。只能看见一团团马蹄溅起的烟尘,没完没了地朝尚未完工的军营内灌,从东到西,从北向南,很快,整座军营就笼罩在一团厚重的黄色烟尘当中,看不见人的影子,看不清旌旗的颜色,只有人马的喧嚣声,顺着晨风吹上城头,将所有人冻得脊背一片瓦凉,瓦凉。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那团烟尘终于慢慢变淡。将无数面猩红、土黄和镶黑牙边儿的大唐战旗显露出来。那是大唐正规军将领的身份象征,当年曾经追随过高仙芝又中途叛逃的俱车鼻施非常清楚。唐军来了一位中郎将,一位两位五品将军,两位从五品郎将,六名都尉、四名别将和无数校尉以下低级军官。按将旗统计,总兵力接近或者超过一府。最低也在八千人以上,弄不好要高达一万二千甚至一万五千人!

封常清怎么将这么多兵马不声不响地送到了柘折城下的?莫非他得到了鬼神的帮助不成?俱车鼻施脸色惨白,瞪大了眼睛向四下寻找人帮忙解惑。只见自己平素依仗的左膀右臂们个个嘴唇处都呈青灰色,显然也被唐军的规模吓得魂飞胆丧。

人群中唯一一个脸色看上去还稍微正常些的便是假道士穆阳仁,只见他眨巴着眼睛琢磨了片刻,凑上前,冲着俱车鼻施汗低声说道:“大汗不要慌,外面的唐军来路恐怕有些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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