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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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了,老路,你当那姓王的小侯爷是傻子么!”同桌一道就着半碟子盐渍黄豆下酒的同伴摇摇头,撇着嘴打断,“人家早就做好了准备。我听说......”把手掩在嘴边上,此人故作神秘,“那姓王在给白行首赎身的当天,就把卖身契还了她。还找了万年县衙门疏通关系,给她在长安城里单独立了户。眼下,人家纳的是良家妇女,可不是什么艳压群芳的歌姬!”

“那,那岂不是要花很多钱!”刚才还满脸不平的老路立刻放下酒盏,瞪圆了眼睛追问。“老仁,你从哪听来的?要是白行首突然变了卦,他岂不是人财两空?”

“当然不会太少!”透漏消息的老仁将碟子中的黄豆向自己这边分了一大半儿,洋洋得意地继续,“我五舅三姨夫就在万年县当差,据他说,光是给白行首赎身,姓王的就出了这个价.....”

“五十吊!嘶,他可真舍得花钱!”盯着对面竖起的五根手指,老路倒吸一口冷气,压根儿没注意到同伴又多占了自己二十粒腌黄豆的便宜。

“五十,你当白行首是斜对门的小红么?”酒鬼老仁满脸鄙夷,好像在看着一个白痴,“五千!这还不算给对方添脂粉和买衣裳的钱。再加上给衙门里塞的红包,少说也得万吊以上!”

“这败家子!”老路又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把几个空盘子拍得上下直跳。

“要么怎么说富不过三代呢,就照这个糟蹋法.....”趁着老路沉浸在愤怒当中,透漏消息的同伴老仁赶紧将盘子里的黄豆往自己嘴里捡。

旁边桌子上的几个酒客显然也听见了,带着几分醉意一同谴责败家子王洵,“吁!祖宗褴褛筚路聚之,子孙金沙珠砾败之。上位者若不幡然醒悟,我大唐恐怕......”

正搜肠刮肚地忧国忧民,靠近窗口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呸!你们几个活该落榜一辈子的酸丁,人家娶自己的媳妇,花自己的钱,是人家的事情。与你们几个酸丁何干?有种躲在角落里乱嚼舌头,怎不见你们到衙门口为民请命去!”

“你这......”几个头戴布冠的读书人立刻拍案而起,对着说话的壮汉怒目而视。看看对方不低于九尺的身板,和此人旁边穿了一身宫廷侍卫服色的同伴,满肚子火气立刻又烟消云散。

“怎么,雷某说错了你等?枉自读了一肚子书,不想想怎么为国尽力,却总盯着别人裤裆底下做文章。还好意思说是自己圣人门下!我要是你等,早尿一泡尿把自己给淹死了!”越看几个读书人越不顺眼,壮汉继续破口大骂。

有道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更何况壮汉旁边还坐着个太子府的锦衣卫士?读书人们不愿跟此类“俗物”计较,摇了摇头,叫来跑堂伙计,将没吃完的剩菜打了包,陆续结账离开。

望着一干无聊的酸丁去远,雷万春用手指敲了敲桌案,对着陪自己喝酒的马方抱怨道,“明允这小子,越来越不像话了。娶了白行首过门,也不说请大伙喝杯水酒!难道还怕我等出不起礼钱?”

“明允这时恐怕自己在家抓脑袋呢!”马方笑了笑,偷偷跟雷万春解释,“师父你千万别怪他。据我所知,他在家,向来自己做不了主!白行首虽然倾国倾城,毕竟担了个歌姬的名头。而崇仁坊那边,住的又全是开国勋贵之后。即便他先想办法给白行首单独立了户,身份差距这道坎儿,恐怕也不是简单能对付过去的!”

“怎么?那婆娘......”雷万春又轻轻叩了下桌案,满脸怒气。转念想到云姨曾经对自己的好朋友张巡有恩,语气迅速软了下去,“那云姨娘我也见过,不是个不讲道理的长辈。她既然把明允视若己出......”

“越是视若己出,恐怕越管得严!”经过了白马堡和太子府两个地方的历练,小马方非但人长高了不少,心思也成熟了许多。“明允将来不走仕途则已。如果想走仕途,名声就非常重要。如今他没娶妻,先纳妾,虽然想办法免除了官府的麻烦,但门当户对的人家,谁还肯把女儿嫁给他?他上面又没有什么过硬的长辈,缺了联姻这层关系,无形中就少了一个强援。眼下只做个小小校尉还可以,假若再往上走,被御史台那帮吃饱了没事干的家伙盯上后,恐怕要死死揪住不放!”

“那帮家伙管得可真叫宽!”雷万春继续愤然拍案,却清楚马方说话是事实。全大唐的官位就这么多,勋贵世家占掉其中一大半,皇亲国戚占掉其中四分之一,。剩下的四分之一,才是留给历届科举出身的读书人,地方举荐的名士,还有走终南捷径的隐贤们分得,显然僧多粥少!所以官场中越往上走,倾轧也就越剧烈。任何名声履历上污点,哪怕是极不起眼,被竞争对手抓到后,也能做出一笔大文章来。当然,如果背后有李林甫、杨国忠这样的权臣撑腰另算!(注1)

“何止管得宽!”提起御史台,马方就一肚子不满。“那帮家伙,就靠给人挑毛病吃饭。连太子府去年冬天多用了几车竹炭,都能做出戒奢侈、戒淫逸的文章来!”

雷万春听得直撇嘴。“这帮家伙!如果太子殿下算做喜好奢侈的话,那两位丞相往哪摆?!”

鉴于前几代做太子者鲜有善终,当今太子李亨为人一向低调。平素深居简出,非重大场合时上街只乘两辆朱漆车,带五六个随从。比起动辄前呼后拥到骊山洗温泉的皇帝陛下,和出入皆有银装车队开路的李林甫、杨国忠,简直可以用寒酸二字来形容。而御史们偏偏不敢找李林甫和杨国忠等人的麻烦,反而揪住太子府多用了几车竹炭取暖的小事儿做文章,这种欺软怕硬的行为,实在无法不让人觉得鄙夷。马方摇了摇头,低声道:“如今这时代,怎可能有人肯做魏征第二?他们的算筹打得很精细!如果弹劾了李相和杨节度,恐怕第二天就得卷铺盖回家。唯独太子,虽然名为储君,却没任何实权。即便陛下百年之后,太子即位,恐怕也不好意思翻御史台的旧账!”

对于这些官场上的鬼花样,雷万春素来不熟悉,听起来觉得很累,打了个哈欠,笑着道:“算了,反正老子这辈子做不了什么高官。犯不着看这帮家伙来气。说正事儿吧,你今天来找我,是不是刀法进境上又遇卡住了!”

“师父说的极是!”马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应。

“坐下,别动不动就作揖。老子就不是什么牌位?!”雷万春曾经是个无拘无束的大侠,对于世俗礼节向来不怎样在乎,最讨厌马方在自己面前循规蹈矩。“你学的那套刀法,原创者就是个惊世骇俗人物。如果你学不到他的为人和心胸,纵有进境,也难登堂入室!”

“是!弟子尽量改!”虽然做了东宫侍卫之后,马方已经很少挨打。但父亲的影子却依旧印在他的身上。纵然刻意去反,一时半会儿却也改变不了。

“算了,不跟你计较。”雷万春无奈,只好笑着作罢,“说罢,到底卡在什么地方了?是不是你小子最近又贪多求快,没学会走先想着跑!”

“弟子可是每天都勤练不缀的!”闻听此言,马方大急,立刻红着脸替自己辩解,“这套刀谱,前半部分我翻来覆去练了好几个月,每一招的关键都能倒背下来。练熟之后,也能感觉到其中的道理。无非‘手疾眼快,料敌于先’八个字。但从第二十五招起,却是生涩异常,仿佛不是一个人所创,怎么练都找不到感觉!”

“第二十五招?”雷万春抓起筷子,在半空中比比划划。好一会儿,才笑了笑,非常苦涩地说道:“这个,恐怕我也没办法帮你。这套刀法,记录了前朝一个名将毕生所得。但前半部分,是此人幼年跟随一隐士所学,带着几分轻松惬意。而后半部分,却是此人经历了一场国破家亡之恨后,自己所悟。刀意充满悲愤和失望,每一刀下去,都恨不得让对手碎成数块。你如此年纪,又没什么阅历,能悟到其中三味,才是怪事!”

“啊!”马方登时满脸失望,“那,那我岂不是永远学不会了!”

“有前半部分,足够你在军中打滚了。别贪多嚼不烂。”雷万春敲了对方一指头,笑着开解,“后半部分,要看机缘。不如先熟记在心里,日后慢慢再领悟。”

“哦!”马方叹了口气,终是无法甘心。凭着雷万春所教的刀法,他现在于东宫六率中混得如鱼得水。很多比他资格老,背景深的侍卫,跟他比试过后,都对他深表叹服。但对于太子身边的几个顶尖高手,马方就只有仰视的份了。想要跟对方平辈论交,武艺在短时间内,非得要更上一层楼不可。

“刀法这东西,跟手艺一样,也是活到老,学到老!”雷万春猜到了徒弟的心思,摇头而笑,“没有人是刚出道就天下无敌的,需要在实战中,把刀谱上的东西,变成自己的东西,也能达到大成之境。即便刀法的原创者,跟你这般年纪时,据说也是稀松平常。但后来他东征西讨,斩将无数,刀法也就渐臻化境!”

“斩将无数。是侯君集么?”马方毕竟年龄小,很快就从沮丧中走出,转而关心起刀法的来历。

“侯君集乃一代名将,但跟此人比,还差了些!”雷万春摇头否认。

“是王君廓!”马方眼神突然一亮,大声喊道。

“此人纵横中原时,王君廓恐怕只能给他做马前一卒!”看了一眼马方,雷万春继续摇头。

“那,那......”马方搜肠刮肚,在自己所熟悉的开国元勋中,无论如何找不到这么一号使刀的人物来。

“你甭想了,书中没有!”雷万春笑了笑,低声补充。“你阿爷也许知道,但不会跟你说。这个人,就像李孝恭、徐世籍一样,本朝巴不得将他的功劳全夺了,按在别人头上!”

“李孝恭,不是说,他是个太平王爷么?”马方瞪大眼睛,满脸不可置信。徐世籍因为受到其孙徐敬业的牵连,被武则天挖骨抛尸。其生前所立战功,大多也都被马屁文人硬挪给了同代名将。但李孝恭的事迹,马方就不太清楚了。只晓得此人是个高祖的侄儿,曾经领过几天兵而已。

“本朝?”没有张巡这个诤友在身边,雷万春说话显然越来越肆无忌惮,“太宗可是亲自干涉过修史的。把隐太子和齐王的战功全一笔抹了。李孝恭若是太平王爷,那凌烟阁上其他人就都全是狗屎。一军主帅优柔寡断,懦弱无能,事事全靠李靖这个长史来安排,你信么?”

这句话的确击中了很多主流说法的软肋。李靖被后世推崇备至,但其在开国之战中大部分功劳,却是在行军长史这个职位上立的。而他的顶头上司,恰恰正是李孝恭。想到这层,马方哑然失笑,“真过分。他们怎么能这样?那刀谱的主人,岂不是跟李孝恭齐名的英雄?”

“至少不比李孝恭差!”雷万春端起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正想把刀谱的来历合盘托出,无意间却看到酒馆门口走进一个人,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直直的,半晌无法移动分毫。

注1:终南捷径。唐代君王喜欢寻访隐士出来做官。所以很多人就到终南山隐居,方便被寻访。久而久之,终南捷径就成了成语。

第二章 残醉 (二 下)

第二章残醉(二下)

顺着雷万春的目光方向望去,马方的喉咙立刻发出一记轻微的“咕咚”声。门口又进来两个读书人,皆身穿一袭裁剪恰当的苏绸青衫,看上去非常干净利落。右边一个马方曾经在斗鸡坊见过,正是虢国夫人的贴身侍女香吟。纵使身着男装,亦无法掩盖她骨子里的妩媚之态。而左边的那个年龄稍长者姿色更胜一筹,竟令人一见,就有种想走上去揽在怀里的冲动。

虢国夫人,她怎么到这种小酒馆来了?努力将目光收回,马方听见自己的心脏“怦怦怦怦”跳个不停。像这种只能提供几样不入流小菜的路边酒馆,客人通常为各家店铺里下了班的伙计,出卖苦力的挑夫,赶大车的莽汉,或者科举屡试不第,穷困潦倒的书呆子。若不是雷万春租住的客栈恰巧在酒馆附近,马方相信自己这辈子都不会走入此种地方。

但虢国夫人却易装而来,根本不在乎她身上的苏绸长衫与酒店里油渍渍的胡凳格格不入。非但如此,她还不顾酒保酒客们错愕的目光,带着同样一袭男装的贴身婢女香吟,落落大方地走到雷万春和马方两人的对面,坐下去,笑着说道:“这个位置靠窗,肯定比较凉快,想必两位不介意跟我们拼张桌子吧?”

那古铜脸汉子好福气。登时,酒店中仅剩的几名客人个个满脸羡慕,恨不得将自己的座位跟雷万春换一换。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虢国夫人举起莲藕般白净的手臂微微一招,“小二,上两样招牌菜,再给我温一坛子老酒!”

“来了——!”一看就知道对方是花得起钱的大主顾,身兼酒店掌柜、账房和店小二三职的地头蛇贾五兴高采烈的答应一声。脚不沾地,直接向后堂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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