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瓣桃花(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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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着呵欠把手机拿过来,看到上面闪烁的来电人姓名,吓得顿时没了睡意,晃了晃脑袋,精神抖擞地说:“喂,廖老师,早上好。”

“郝翩翩,八月三号我们学校建校一百年校庆,记得来啊。”

廖老师是我们高中的班主任,教数学,全国模范教师。我们是她带的最后一届学生,所以到高中毕业四年后的今日,全班同学应该都记得她当初没收了七个手机在讲台前砸碎八个手机的回忆。

以前我特别喜欢参加这种集体活动,最近却懒得很,想推掉,又不好直接拒绝,只能说:“哇,谢谢廖老师特意一个个电话通知我们,下个月我可能不在上海,我尽量来。”

“我才没那么多闲功夫给每个人打电话,就专程通知你了。你不能是尽量来,是一定得来。”

我真的服了老廖。她把半生的青春都奉献给了我们母校,现在不好好坐椅待币,吃垮社保,还在操心一个学生来不来校庆的事。

我还没想好怎么找借口,她又补充道:“是校长特意嘱咐我打电话给你的。你高中全国参赛的获奖画成为了周年庆的背景墙,学校还专门给你建了一个画家展示区。所以,你必须得来。”

翻了翻日历,八月三日是周六,晚上万界的活动是天下之争。我暗暗比较了高中百年校庆和游戏哪个更重要,终于确定被廖老师支配的恐惧更重要,只能暂且答应下来。

随意切换微信看了看,发现高中校友群里突然多了几十条消息,还有人艾特我。点进群一看,艾特我的这条消息就有点劲爆:“郝翩翩,你说18457会不会来啊?哈哈哈哈!”

消息发送者是高中时坐我前排的姑娘。这让我想起当年的种种往事。

自从加了杜寒川的qq,我再也无法安静地欣赏他的美貌,因为仅仅是和他随口聊几句,情绪都有翻江倒海的变化。当然,我也总能找到很单纯很不做作的搭讪理由,例如想请教学长功课和打篮球。

磨了一段时间,杜寒川总算同意与我们分享学习心得。我和小包子找到了和他名正言顺对话的机会。他从篮球场走到林荫道上,我们俩跟上去,我拍了拍他的肩。他回过头来那一瞬间,我连孩子名字都想好了。

我们俩请教了他大概半个小时,他全程耐心解说,态度很好,并不像外传的那样高冷。

这一天之后,小包子突然对杜寒川失去了兴趣。我再想去看他,她也不再与我同行。但我很快又有了新同伴,那就是我同桌“校花”。他是个睫毛比日本假睫毛还要浓黑的漂亮男孩,喜欢涂透明指甲油,所以有这个外号。

“校花”早就听说了杜寒川的种种传说,例如杜寒川上课喜欢闭目养神,一旦睁眼,老师就知道自己哪里错了;例如有一次物理他考了满分,说自己发挥一般,物理课代表说你别谦虚了,他说,不是,出题太简单,不能体现我俩的真正差距;例如他跟英语老师不对付,二人曾经有过“我没有你这样的学生”“这应该是我老师说的话吧,你说什么呢”这种激情对话;例如他从来不交英语作业,英语老师恨他恨得牙痒痒,但提了全班都答不上的问题时,又只能无奈地喊一声“杜寒川”……

因此,那放学后,“校花”跟我一起去见见这个传奇人物。

高三放学比高一高二晚,我们在他们教室后门偷偷看了一眼。通过门缝,我看见杜寒川穿着红色外套,坐在靠近后门的位置。他把手放在嘴唇上,手里的笔杆摇来摇去,有点孩子气。

高三的教学楼总是感觉格外神圣庄严,我和”校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就悄悄离开了过道。苦等了两个小时,终于高三学生从教学楼里鱼贯而出,我们在三楼往下寻找他的身影,在操场边看到他和同班的男生同行,他在夕阳中四处张望。而我丝毫不觉得疲惫,一路狂奔下楼追上他,喊“学长”。

他抬头,看到我了。

我厚着脸皮走过去,把“校花”拖到他面前介绍了一下。我们四个人一起走出学校的大门,杜寒川的同学先回家了,我则听着杜寒川和“校花”聊天。不管他们说什么,我都会笑得很开心。然而,想到他会在半年后离开学校,我心里就觉得很失落。

不知为什么杜寒川也一样,和我们一起走到车站的路上,好像显得并不怎么开心。回他家那一路的巴士来了许多辆,他没上车,理由都是车太丑了。

六点半的时候,红灯前面,又一辆公交开进了车站。

“巴士来啦。上去吧。拜拜。”我指着车对他说。其实依然希望他再说这辆车太丑了,可他沉默着挥挥手上车了,也没有往我们这里再看一眼。

“校花”也坐下一班车回去了。我家的保姆姐姐早在不远处跟fbi似的蹲等着。正想朝她走去,突然听到有人喊我的名字。

“郝翩翩。”

那是六年前冬季,晚霜生凉,寒夜渐沉。我回过头,看到杜寒川变魔法一样站在我身后。他的眉眼鼻梁是起伏的雪山,和十二月的冷夜融为一幅画。他好像才奔跑过,喘息时,口中飘出了薄雾:

“明天你还会等我吗?”

我愣了愣,缓缓点头: “会啊。”

“你自己来吧,在教室里先写作业,不要在外面等,也不要再麻烦校花陪你了。”

“好。”我大大地笑了。

到现在我都记得那天自己有多开心,像收到压岁钱,像第一次拿到满分试卷,像老师告知要春游,像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然而第二天,我等来的却是杜寒川的冷脸。

放学后,他头也不抬地穿过操场,我跑步追了很久才追到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叫了一声“学长”,但没有得到回应。我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不敢出声,到了公交站附近,才小心翼翼地说:“学长,你今天怎么了……”

终于他停下脚步,望着远方,淡漠地说:“18060是什么?”

我呆住。

“18259是什么?”

“18869是什么?”

他报了一大堆我写在校草名录上的熟悉数字,最后将冷冰冰的目光投过来上:“18457是什么?”

“这个,是我们班的女生在……”

我结结巴巴的话没说完,他已经不疾不徐地开始背诵:

“18259,代号白球鞋,高二,阳光款。满脸稚气,像长不大的孩子,笑时眼睛眯成缝,慎勿与18457混淆。仅身材头发神似,近观大不同矣。

“18869,代号刺猬,高一,运动款,有腹肌。有女朋友,黑名单警告。

“17955,代号菠萝,高三,智慧款。学霸,凤梨头,摘眼镜和不摘眼镜是两个人。和18457的关系:好友。

“18158,代号白衣,高二,混合款。帅气与可爱的结合,女孩子心中的白马王子类型。有女朋友,黑名单警告。

“18457,代号经典,高三,经典校草款。传说中的杜寒川,传说不需要解释。”

说到最后,他完全是事不关己的口吻:“你每天要追踪几个校草?是不是只有我跟个傻子似的和你约时间,被你玩?”

“不是的,我没有……”

当时那种想要冲出宇宙穿透地心的尴尬,永世难忘啊。

“我一米八五,六十六公斤。男生没你想得那么轻。”他冷笑了一下,大步往前走去,“就这样,把18457这个标签送给别人吧。”

我赶紧上前一步:“等等,学长。”

他停下来。

那时候虽然我还小,求生欲还是很旺盛的:“追踪校草只是和大家一起玩的游戏,我心中的校草只有你一个,我心中的男神也只有你一个。我和我们班的女生都是你的粉丝,死忠粉,一点邪念都没有。”

但不知道为什么,杜寒川并不是很吃我这套,他半侧过头,连身子都没转过来:“我真的很稀罕你的‘没有邪念’。”

我郁闷得快哭了,但还是努力做出最后的挣扎:“学长,你听我解释……我们才高一,都很闲的,看看帅哥也就是娱乐心态,不会真的去打扰他们的。尤其是你,你是高三的,成绩又这么好,我们谁都不想耽搁你考北大清华。你想想昨天啊,我是不是一直催你回家?因为不希望你被我们的无聊小游戏打扰,真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感谢你的不想耽搁。”他的目光变得更加冰冷了,“那么,以后也别来打扰我了,我确实没那么多时间。”

那一刻,我的心都快碎了,但也只敢手指微微发抖地抓紧衣角,逼自己不要掉泪:“好的……”

从他说这些话到离开,到我灰溜溜地回到家的前一刻,我都做到了平静如水。

但进入家门以后,我没吃晚饭,没写作业,连剥好了的山竹都没吃,锁在卧室里哭了一个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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