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后庙街6(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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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从中华到美国,变换了政府生长养育,复操着各异的方言,然而今日再次相会,如兄如弟……你们与我聚首,一视同仁。因我们有同一希望与同一命运。所收经费,用为房租、薪水、工食。尚有余存,留办善事。遇乡人口角争斗细小□□,由馆力为劝解,使各相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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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真喝了不下四杯云霞递来的乌龙,直到半场堂会结束,才勉强醒了点神。

年三十下午,年长的人们仍得留下来,一齐前往同乡会吃茶。妇女打牌,男人们喝酒,小孩儿们留则吃糖果点心,晚些时候一齐喝牛肉汤,都是往年惯例,阿福与罗文都得一齐去。年纪与云霞淮真相仿的,要么惦记着出去唐人街玩,要么就是念了高中,仍还有课业得回去完成,都需得赶紧回家去。

云霞需去鼓乐队练习,淮真也要去中华客栈熟悉一下未来两天要做的工作,两人一道出了仁和会馆大门,冷冷清清的街上突然响起一声口哨。

一回头,尚未见着人,先响起一阵京腔。

四下一找,只见洪凉生一身黑色唐装,吊儿郎当在巷道出口堪堪一倚,便挡住大半条去路。低头玩着只鼻烟壶,漫不经心的说,“什么都不挑,你倒是目无俗物。去劳什子大赛赚那几个钢镚做什么?跟着你小六爷混,不愁吃不愁穿,要什么有什么。”

洪凉生擦完鼻烟壶,收起衣袋里。举头,开始打量淮真,目光有些不遗余力。

云霞挡在淮真前头,气势倒很足,“今天当着众人面,你爹都同意让淮真留下了,你别赖皮啊。”

洪凉生指指自己鼻子,“怎么样?”

淮真想起那天在巷子里的事,说,“你请那拉丁女孩子去中华客栈,是因为叶姑娘的墨西哥男友要来吗?”

洪凉生颇不屑道,“关她什么事?”

她说,“净找些歪门邪道,还不如光明磊落和人公平竞争。”

“我竞争谁,她?”他笑了,偏偏脑袋打量淮真,“那日戏院,满堂富贵皆相关,独你一个事不关己,气定神闲。你可比她有趣多了。”

云霞忙说,“别人已经有男友。”

“我还没问呢,那天那白鬼小子挨我那几下,挨得还过瘾不过瘾?下回再让我见着他,给他赏个更过瘾的。”

洪凉生背负着手,绕着两个人转了个圈,“为女人花钱都扣扣搜搜的坏家伙,究竟哪点好?”想了想,笑着问,“床上功夫好?”

云霞道,“六少,您可尊重些!”

淮真呆立半晌,突然想起什么,笑出声来。

洪凉生停下步子,“什么使你这么开心?”

淮真笑着问道,“听说六少吸大烟。”

“偶尔。”

“常去妓馆吧?”

洪凉生偏偏头。

淮真说,“别的我没见过。但六少这么放浪形骸,恐怕再好的功夫也禁不起折腾。”说罢低头,周身摸了摸,发现换了身衣服,没摸到惠氏诊所的名片,只好冲他抱歉一笑,“治不举,我听说惠大夫是一流的,下回六少过来,我请惠大夫给你开几服‘生精露’或者‘壮阳久战丸’之类的秘方……你可别不好意思。”

“我的姑奶奶,惠老头子净教了你些什么……”云霞捂着额头,觉得她黄段子讲过头了,扯了她几下,叫她住嘴。

淮真兴头上来了,甚至替惠老头打起广告来:“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没有雨露,草木不能生长,没有海水,鱼虾不能生存,没有生精露,就不会有……”

远处有人过来,云霞吓了一大跳,将她嘴死死捂住,使了劲的将她拽走。

洪凉生站定在原地,也没追。被云霞捂嘴拖走的时,余光里,淮真似乎见着他缓缓噙起些许微笑来,远远望过来,眼神极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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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华客栈在萨克拉门托主街上,一共三层中式楼房,一楼餐厅供应早中晚三餐,二三层楼有大而显著的招牌,上头霓虹灯亮着的“chop suey(炒杂碎)”是北美著名的中式菜品之一。

入住客栈的除了应邀以及慕名而来的政客富商,二十四名华埠小姐也要一同入住中华客栈。因为来客众多,且不再限制于中国大陆来客,客栈菜单统统更换为英文菜单,不大懂英文的客栈侍应也都遣去后厨帮忙。

一同去客栈为周五来客服务的,包括淮真在内有二十二人,男女各占一半,大多十六七岁年纪,在远东公立中学念书,只有两人外出念了高中。他们主要职责包括将晚餐早点送往客人指定的房间,用流利英文,为点菜有困难的客栈客人介绍中国菜式,以及在他们需要时,可以带他们去唐人街参观导览;所有人都需要记得当天入住每一名已有预约的贵客的姓氏及房间,在礼拜六一早将客人送往华埠小姐大赛的赛场,便结束客栈工作。之后,可以选择去大赛现场观看,或者去为外籍游客作导览解说。

二三层客栈与一楼餐厅已经提前两天闲置出来,进行十分彻底的清洁过后,依次在门上贴好住客名牌。一层楼也重新布置出了舞池与舞台,并雇用了唐人街最著名的华人乐队以及从中国请来的杂技团进行表演。

大致流程介绍完毕,客栈老板带大家从一楼到三楼熟悉两遍,告知礼拜五早晨前来客栈的时间以后,便为众人分发了统一服装——一条淡青色的旗袍与一双白色低跟鞋。

淮真心头大笑,原来是真的要穿成一根葱,也怪不得惠老爷子。

所有事情交代完毕,客栈老板突然将淮真叫到一旁,递给她一张名牌房号,说,“三百一十二号房间的克劳馥先生特意点名,所有客房里的早餐、晚餐,以及第二天的解说都交由你来安排。”

对她这么放心?

淮真倒是一愣,只好点头答应。

当晚便向客栈老板要了一份菜单拿回家研究了一番,优先将左宗棠鸡,炒杂碎,扬州炒饭与西湖牛肉羹从菜单上划掉了。

然后将早餐统统更换成一盅两件的蒜蓉鸡脚,豉蒸排骨,油泡蹄子,奶黄包,糯米鸡与一壶菊普、香片、水仙、铁观音或者英德红茶,佐以一些干贝虾仁粥以供选择;晚餐则是广东茶楼最典型的冷盘、热鱼汤、二热荤与蒜蓉龙虾海参鲍鱼与虾酱通菜的搭配。

第二天将这份菜单带去给客栈老板,竟难得了老板一番夸赞。

尔后淮真又特意问他要来一份二十四名参赛的华埠小姐名单,回家向阿福、云霞与罗文搜集熟人好玩有趣,又无伤大雅的笑料。以便第二日有人问起来,除开点评女孩子外貌,她有一些别的玩笑话可讲以外,也不至于冷场。

某次问及黄文笙的姐姐黄文心,云霞突然想起,“有个叫陈贝蒂的女孩子,跟你一起在中华客栈做侍应,她来找过你没有?”

淮真摇头,“不认识。”

云霞有些担心,“她也算优秀漂亮,从小跟黄文心一块长大,事事都爱跟文心比。后来文心考上大学又交了男友,可把她嫉妒坏了。前几天她还来跟我打听你,问我你怎么跟安德烈·克劳馥先生熟识的。我怕她起什么歪心思,就没有理她,说你的事我不清楚。“

淮真摇头,“没来找过我。”

云霞这才说,“但愿是我多想。”

过年难得几天假期,阿福洗衣两个女孩子各自忙活自己的事,都没好好吃上几顿饭。时常从鼓乐队或者客栈回来,坐在二楼餐桌旁,对着一盘已经凉了两个小时的饺子,默不作声一通狼吞虎咽。等饿劲缓过来了,两人才回过神,看着彼此大笑起来。

经过这几天折腾,淮真不仅没成功健体增重,反倒和云霞一样,整个人又消瘦了一圈,叫阿福气的不行。

直至礼拜五前夜里,云霞与淮真一起在屋里,各自换上鼓乐队的大红马甲黑长靴,与餐馆侍应的浅绿旗袍,站在穿衣镜前先各自愁眉苦脸了一阵。

云霞说,“我第一次作鼓乐队领队,带着一群女孩子们穿过大半个旧金山呢……还邀请了早川君来唐人街。要是让他看见我像个大头虾一样游街示众一整天,我简直不要活了。”

淮真安慰她道,“没事,我还是葱呢。我俩一块,整个葱爆大头虾。”

尔后两相对视,又都笑得不行。

云霞又问,“那个与联邦警察很熟的白人会来么?”

淮真道,“谁?”

云霞拧她一下,“别装蒜。”

淮真回过神,这才想起西泽来。

说起来已经快两周没见着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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