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一三章 神剑出鞘中(1 / 2)
鼓打三更,月挂中天,夜凉如水。除了那些烟花柳巷还在酒醉红帷、弦歌不绝,京城的大街小巷,已是一片寂静、廖无人迹。偶尔一两声犬吠,透过参差不齐的屋脊,在夜空中远远荡开,更显得此刻静谧无比。
在位于木匠胡同的一处狭小院落内,却立着个五十多岁,身材不高的消瘦男子,他轻轻叹息着举头望天,浮云掩月月穿浮云,幽邃的夜空变幻不定,正如他此刻的心情……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他正是大理寺少卿海瑞海刚峰,虽然已是正四品的高官,但他仍住在原来的陋巷蜗居之中,而且更加孤独寡言……人们只道那次上书让海瑞名利双收,却不知《治安疏》对他造成的巨大伤害,是永远无法愈合的……从心理上说,嘉靖死了,他却活着,虽然这之间没有必然联系,但‘不忠不孝、无君无父’的沉重枷锁,使他长久的艰于呼吸,难于展颜,若非老母在堂,膝下无后,他怕是早就三尺白绫、一抔黄土,给嘉靖陪葬去了。
他的生活也发生了巨大改变,老母年迈,回到琼州老家后便大病一场,如今虽已痊愈,却不可能再万里奔波来北京团聚。而他的妻子,更因为当初担惊受怕,旅途奔波,一到琼州就早产一女婴,便撒手人寰了。
接连的打击,让海瑞十分的悲痛,几次上疏请求回家奉养老母、抚育幼女,然而徐阶才把他当做正面典型树起来,正指望着能靠他弘扬天地正气、净化政坛空气、恢复嘉靖以前的士人节操呢,又岂能放他离开,便连连以皇帝的名义下旨抚慰,称他是‘天下官员之楷模’云云,还把他又升一级为大理寺少卿,完成了从中级官员到高级官员的飞跃。这种殊荣和礼遇,让海瑞没法辞职,只能继续干下去。
然而这差事干起来,也一点都不顺心……大理寺与刑部、都察院合称为‘三法司’,组成大明的司法监察系统。而大理寺所掌为‘审谳平反刑狱之政令’,主要是复审刑部判决,平反冤狱、纠正不公的衙门,按理说是很合适海瑞这样,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然而大明这官场,若真能按理行事,早就万事大吉了,还要他大理寺作甚?
事实上,成化以后,大理寺的执法之权,已然被级别更高的刑部侵夺,实际上只能核阅案卷而已。想要公正治狱,却要看刑部尚书的心情如何,比如海瑞上任不久,便遇到了一起官员子弟杀人案,刑部之判决二名案犯谪戍,海瑞认为量刑明显太轻,依法据理力争,然而刑部尚书黄光升,则以‘受害者受伤之后又得急病,其死因病而非伤’为由,维持原判。海瑞不服,闹到内阁,也被徐阶以‘初到法司,不习律例’为由,申斥一番,驳回了。
结果本该判处死刑的案犯,就以谪戍从轻发落……这样的葫芦断案,海瑞审阅卷宗时,发现比比皆是,他拿着去刑部找、无人理睬,去内阁反映,阁老们也只是好言相劝,却不予受理,最后寺里同僚都开始躲他,海瑞便彻底的边缘化了。
其实海瑞不是不知道,朝廷制定的许多严酷刑法,是用来镇压穷人和老百姓的,对于官宦富豪来说,却总有后门可走。只要有钱有权,便能摆平一切麻烦,就算杀了人也不用偿命,这已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了,凭他一个人,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然而他海瑞是圣人门徒,孔子尝云:‘知不可为而为之!’意思是,做事时不问可不可能,但问应不应该!应该去做的,不可能做到也要做!所以平反冤狱、主持公道虽然吃力不讨好,十次也只有一两次能成功,但他还是兢兢业业、任劳任怨,坚定的为弱者伸张正义,提供保护,从不因为饱受挫折而放弃。
海瑞是个很纯粹的人,因为纯粹所以坚定,因为坚定所以百折不挠,永不迷茫!但是这一次,在接到圣旨,任命他为‘胡宗宪案’的陪审官时,海瑞却陷入了一种,当初上《治安疏》时,也未曾有过的权衡思量之中……如此惊天大案,上面却把正副主审交给了大理寺的两名长官,虽然刑部、都察院都得避嫌,不插手也说得过去,但仍然可以派大学士主审,然后自己和杨寺卿打下手呀!这才是符合常理的选择。
现在内阁却无一人出面,也就是说,内阁所有人都不适合当这个主审。换言之,这个案子的审判结果,很可能会牵扯到内阁大佬们的命运!所以才会出现这么个‘神仙打架、却要小鬼断案’的局面。
其实,从都察院公布胡宗宪‘矫诏’的证据后,海瑞便对此事保持高度的关注,心里也随着案件的跌宕起伏想了很多。虽然对各中内情无从知晓,但他凭着天生的敏锐直觉,和对朝局的了解,依然猜到这起案子的背后,其实是一场高层之间的政治斗争……至于谁胜谁负,他并不关心,只要快快结束这场狗咬狗,让朝局恢复正常就好。这也是海瑞对所谓‘政治斗争’,所秉承的一贯态度。
然而现在,他却被卷入了这场争斗之中,并成为了审理此案的官员,便不能再漠然处之了,毕竟不关心谁胜谁负是一回事儿,自己稀里糊涂,成为人家整人的武器又是另一回事儿——海瑞并不像那些人想的那样,又直又楞,眼里揉不得沙子,只知一味的依大明律办事。他其实也会权衡,能变通。只是前提必须是,变要比不变,更利国利民,他才会去干。否则门儿都没有。
到底该如何处之?明早辰时就要去内阁接受训话了,他必须立即拿出个主意来……这一夜就在反复思量中度过,待到拿定主意,天也快亮了。得亏海瑞是纯阳体质,火力旺盛,换一般人在这冬夜户外站一宿,不冻死也得大病一场,他却浑然无事。
回到屋里,感觉不比外面暖和,原来一宿没人打理,炉子早就灭了。海瑞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手脚,一面掏出炉灰,重新生上炉子,再把两个硬石头似的馒头放在锅里,坐在炉上馏着。
待得忙活完了,屋里也有了些暖气,海瑞便蹑手蹑脚走进卧室,去拿自己的公服,那里面竟还有个年轻女子,在裹着被子酣睡……这是他遵照母亲的命令,为了传宗接代,新纳的妾室,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农家女。女子年少贪睡,海瑞也不好意大清早就指使这个,比自己长女还要小不少的小妾。而为了凑够彩礼钱,他已经是家徒四壁,再无能力雇佣下人了,所以这些活计,只能自己来干。
轻轻抱起冰凉的官服官帽,弯腰提起官靴,海瑞不禁暗暗叹息一声,要是妻子还在,早就把衣服温热了,整整齐齐捧过来,给自己穿上了。
回答他的,却是那小妾呢喃的梦话声:‘肉,油货……’海瑞掩面而走。
海瑞在外间洗漱完毕,把蒸锅从路上端下来,拿出个馍馍当早饭,剩下一个是留给小妾牛氏的。
就着一点酱菜,把一个馒头吃下,算是吃过了早餐。海瑞便戴上乌纱,穿上官服、系好腰带,又一手扶着椅背,穿好了两只官靴。穿戴整齐后,端坐在火炉边,等时辰到了好出发。
差不多准备起身时,外面响起敲门声,还有充满疑惑的声音道:“这是海大人府上?”
海瑞走出去打开门,见是些轿夫打扮的人道:“我是,你们是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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