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围观(1 / 2)
地府不仅适合翻旧账, 还适合隔代翻旧账, 以及嘲讽。
有人等到梁武帝萧衍死了之后,兴致勃勃的找了一大圈,最后从阎君那儿打听出来萧何的下落,他竟然在青石山中隐居修行?踏遍青石山, 终于找到了在溪边汲水的老头:“萧何, 萧丞相,你那二十五世孙,你管不管?”
萧何心中无奈,心说你无聊不无聊?当年是同殿称臣,现在快要过去一千年了, 还没完?你们以为我这四十多年来要在山上清修?早在他信佛之前, 在他当上皇帝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不行。他太宽容仁厚, 法律可以不严苛, 但不能形同虚设。
“我不管。刘义隆的外孙女做了萧衍的皇后, 她不管。慕容氏的女儿做了各家的妃子, 又如何。各朝宗室都在新朝称臣, 真是人生难料。来, 我给你讲讲清修,正好你来了,在山上走了这样远的路, 看青石山中似真似幻。有何感悟?”
青石山看起来很绿, 走进些才能看到, 那石头都是翠绿色的,石缝间生长的草不多,青石碧水一色。
“嗯……山清水秀,是个隐居的好地方。”
“没有别的感悟?你素来聪慧,真与妄之间,何处存身?”
“……有……有点。”
“说一说。”
……
昭明太子因为不好审又哭着哀求要见父亲,就被送了进去。萧综呢,梁帝那著名的二儿子,死后还被人盗掘了尸骨,被萧衍以亲王之礼陪葬在陵寝中,不念旧恶。
太子萧统又要求把二弟接进小帝镇中等待团圆——本来还想和母亲团圆,看到小帝镇中的环境有多恶劣之后就算了,不要让母亲来到一群无礼之徒群居的地方。
阎君们都愿意成全父子之情(看热闹):萧综对生父萧宝卷的孺慕、萧衍对这个便宜儿子的热爱,这三个男人之间复杂的两段父子情,让他们期待万分。
真想知道萧综见到生理上的父亲之后会有多失望,还有萧衍如果见到一个活的的伦理上的二儿子会有什么感想,以及萧衍见到这个‘虽然我抢了你的天下可是你抢了我儿子的心’的亲戚又有何感想。
虽然皇家的关系一向有些乱,但少有比现在更乱的事。真是只能用智囊团来预测这件事——扔个骰子都比拿脑子思考的准确度更高。
萧衍终年八十六岁,是被侯景饿死的,饿了好多天才死,显然如果他不饿着还能再活几年!!
想到这里,气的七窍生烟的人何止一个两个,上到春秋战国的诸侯,下到元宏,都气得要命,恨不得让他把多余的浪费掉的寿命转移给自己。大业未竟,就因为起名叫‘统’的太子死了,就放弃统一天下的雄心壮志?
饿死人死后自然很想吃东西,心理性的渴望,萧衍到了小帝镇之后往前踉跄了几步,回头看了看,雾气茫茫不见来时路,四野荒芜也看不到押送自己前来的差人们。自己现在赤手空拳,身无长物,只是不口苦,身上哪儿都不疼。
心说我不自称自己是皇帝,就说自己是和尚吧,货真价实。去化缘也是好的,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有没有我的臣子。往前走了不远,闻到一股炖肉的味道,厌恶的避开了。看见前方有一条小河,连忙走过去,看看水清不清,若是清澈就可以喝。
还算不错,河水虽然不甘甜,却算是清冽,对于数日未曾饮水人来说,如饮甘霖。
小河上游有几个人站在河边抱着膀子冷眼旁观。萧衍眯起眼睛看了看,看他们没有故意在河里撒尿洗脚,就又捧了一捧水喝。
萧道成没料到自己见到的萧衍如此年迈,一个干干巴巴的清瘦老头,让人想打他都怕给打散架了。默默的放下刀,拿起了木棍,想了想,连木棍也放下了。这老头像一只扒鸡,徒手就能给撕散了,一点都不可怕。
喝了一肚子凉水,感觉脑子也清醒多了,凭着直觉看向一个方向。
看到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太子萧统坐在一个挖了一半的坟包旁边,手里还拿着小铲铲继续挖,一边挖一边叨叨。
“维摩?!维摩你怎么在这里?”
昭明太子一抬头,大惊:“陛下?陛下!!我真的见到您了?父亲!”赶忙站起来,冲着老父亲跑了过去,一身的小肥肉颠颠的,看的萧鸾有点流口水。
父子二人相拥而泣的一瞬间,萧衍差点被儿子的胖肚子顶了一下弹出去,鬼魂太轻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私语:“他被弹起来了吧?”
“这胖子看着还挺俊。”
“一身白肉如锦裘。”
“这就是强迫神仙吃素的梁帝啊。”
老泪纵横对泣不成声,二人哭了一会,无尽的伤感思念。
萧衍柔声问儿子:“你挖那坟包做什么?”多年不见,过去什么不好都忘了。
萧统说:“那不是坟,是二弟闭关的地方。”
“他死前皈依佛门,改过自新,要闭关就让他闭嘛。”
“二弟还是不肯改口。”
萧衍伤心的叹了口气:“唉,我对他们这样宽厚,一个个的都背信弃义。”
和儿子一起拿了铲子去挖坟,挖了没两下停了手:“有糕饼或着粥么?我饿的没力气。”
“有,有,您没用膳?”萧统正在煮粥,等着粥熟的功夫继续和弟弟叨叨而已,一砂锅的粥,还有母亲送来的各种小菜。
萧衍没忍住对儿子倾述:“侯景那奸贼攻克建康,将我软禁在殿内,活活饿死。唉,侯景数次死罪,我都赦免了他,他非但不知恩图报。”
萧统哭过了喝粥时间,拿了一只面质牛头,掰下最好吃的加了酥油的牛角送给父亲,自己揪牛耳朵吃。一边哭一边转移话题,试图宽慰父亲:“二弟现在知羞耻,只是无颜面对您。”
昭明太子和萧综死的很快,相聚也很快,一见面他就伤感的教育二弟不该做出这种事。
萧综外表是少年,内心却是一个心灰意冷的中年和尚。他当初被尔朱荣驱逐,丧失了一切,续娶的公主妻子被尔朱世隆掠去,逼迫不从,被杀了,顿觉世上只有父亲好,又无颜回去见他,出家为僧,到处逃命。
他的外貌青春年少,英俊聪慧快乐的时候,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的血脉之谜,还留在萧衍身边当一个骄纵又得宠的皇子,万分快乐。
萧昭业:“咻~”吹口哨唱歌,就想找个人陪自己睡觉,吃肉喝酒唱歌。现在啥也没有,只有馒头管够。
小帝镇二十年间,萧综找个土窑钻进去,自己把窑洞封死,终生不出来不见人,比达摩面壁九年更有耐心。
昭明太子有着无与伦比的宽容慈爱和耐心,无止境的掘开他封死的小黑屋,誓要把弟弟说服到低头认错,对父亲道歉为止。鬼魂不饥渴疲惫让他更舒服了,小帝镇中其他人听他引经据典文辞华美的絮絮叨叨出八本《昭明文选——叛逆的弟弟呀回头把你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父亲在等你》,有时候觉得烦,又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也不能不服他的文采。说的虽然是家长里短的事,凑合凑合就能流芳千古。
萧衍吃饱喝足,又去敲二儿子的坟——准确的说这是一个旧的瓷器窑,之前有人摔了心爱的几件瓷器,想要自己烧造一模一样的。修了窑洞烧好,囤积了柴火,找了高白泥,捏了两片盘子、两坨酒壶……最后带着瓷器碎片出镇去找工匠。留下的窑洞恰似开了一扇门的坟包,萧综在这里总是躲不开大哥的唠叨,就把自己封死在里头。
父子二人一起往里挖,苦口婆心的劝说他出来。
萧综虽然想回到过去,回到自己还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时候去,可惜谁都无法回到过去。他心里既渴望,又厌憎。父兄这种毫无原则的宽容和悲切温柔的呼唤,在他听来,远比责骂更令人难堪,不仅显得他更加混蛋,还很不公平,令人憋闷的抓心挠肝又无从说起这种烦闷的来源。
被人宽恕竟然觉得难过,这是不是很贱?躲在漆黑一片,只能容纳一人躺下翻身一次的窑洞中,他甚至在想,如果陛下揣着窑洞要自己滚出去受死,那他立刻就出去。
过多的不必要的原谅宽恕,竟让他心中涌起一股没来由的怨恨。
没法继续作为父子相处,不如干脆一些。你倒是讲道理的罚我啊!骂我啊!
你这让人怎么厚着脸皮出来装作若无其事??我到底有多混蛋?我出去,是混蛋,出去,依然是混蛋。
萧宝卷:“阿赞(萧综给自己改的名字)那小脸蛋真是不错,可惜不肯让爹捏。”小屁股也不错的样子。算了,有可能是亲儿子。也不知道这小子怎的这样死心眼,七个月生了个儿子,就非得是我的?不能早产?啧。如果能确定到底是不是亲儿子就好了。
萧衍怒视他,怒视了一会,叹了口气:“这就是报应啊。”
昭明太子抱着他:“父亲,是他辜负您一片慈心。”
萧道成看不下去了,一巴掌拍在老头后脑勺上,声如洪钟的大吼:“小子,你爹当年可不这样!”他生前平定刘休范、沈约、袁粲叛乱,萧衍的父亲萧顺之紧随左右。二人出自同一个高祖父。萧顺之当年可舍得杀人了。
萧衍被打了个踉跄,莫名的觉得这声音耳熟,震得脑子嗡嗡的,扭过头来,看看这位有点眼熟的伯父,多年前见过几次。想想自己夺了他家天下,不由得有些伤感,怅然叹息:“伯父,对不起。”
萧道成现在的心情很简单:长叹息以掩涕兮,哀侄子之多混蛋。“我这两个侄子,没有一个好东西。”第一个侄子是萧鸾,夺了帝位之后灭了他满门,第二个侄子是萧衍,灭了萧鸾的儿子。
吃瓜群众表示快乐。北魏的皇帝们把自己的底线一退再退,现在到了最后,只要自己灭在梁国后面,那就行!没有不灭的国土,他们进行了长时间的准备,心里预料。
萧道成痛斥萧衍活得太长昏招迭出,把自己所知道的错事都骂了一顿,而萧衍坦然承认他说的都对。
这就让人骂不下去了。
父子俩一起挖掘窑洞,遮掩了里面窸窸窣窣的声音。
形状如坟的窑洞中突然爆裂开,在二人没挖的另一边,有一个十四岁的孩子破坟而出。
穿着凌乱的衣裳狂奔向远方。
围观的皇帝们:“诈尸啦!!”
“快去追啊!!”
“他跑不出去!!”
萧衍飞一样的追了出去,别看他现在的外貌是个八十多岁的老头,身体状态却和壮年时相差无多,他年轻时也有过戎马生涯。萧综真跑不过他,还没来得及撞在屏障上,就被萧衍一个飞扑按倒在地。
“萧综,萧综,呜呜呜呜”
萧综的力气也很大,一把就把他掀翻在地,继续跑掉:“别跟我说话!萧统!你闭嘴!”
萧统正捧着肚子颠颠的追过来呢,刚准备扶父亲起身,就见萧衍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继续去追他。
萧综本想去别人家躲避一会,正如他当年躲去北魏一样。
但北魏的皇帝们都学乖了,把守门户不让他进去。当年想着他也是个战斗力,又是生前就投奔过来,庇护过他一次。昭明太子追过来,也不强闯——他那个肚子会卡在门上,建筑技术不过关,泥土房子留的门很窄——他就客客气气的北魏皇帝打招呼,然后在窗口下开始苦口婆心的碎碎念。虽然是引经据典的,从《论生和养哪个更重要》《怀胎七月生下的孩子能不能活》《如果你的父亲是个混蛋——诸子百家如何看待这个问题》一直叨叨下去,十分烦人。若要赶他走,他走了又回来,若要打骂他,他又占了理,最终为了清净只能把萧综扔出去。
萧衍又一次揪住他,这次直接按在地上,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揪着腰带,把人举过头顶:“维摩,我的儿,过来。”
昭明太子颠颠的跑过去:“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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