争论+危险(虫(1 / 2)
刘盈托着腮坐在判官厅门口, 屋里又在审新来的鬼, 他本想直接溜进去,可是门推不开。
被重修过的木偶被一块大大的黑布盖住,搁在他旁边。刘盈现在虽然无事可做,看起来是坐在台阶上发呆, 实际上心里头可忙了。赶紧把墨子刚刚讲的把旋转的机关舞蹈人偶修改成持剑劈砍的机关人偶的技术要点记下来, 然后呢,再思考一下墨子为什么突然讥讽秦始皇,并且只讥讽秦始皇……可能是因为同样‘穷兵黩武’的汉武帝不认得他?刘彻没有任用墨子门人?
路过的鬼差:“小伙,这里虽然人多但没人买东西,你换个地方摆摊。”
“我等着给判官送东西。”
“哦那你慢慢等吧。”
刘盈继续想:墨子以前常在画中居住, 只有他出来才能找到, 别人没法去找他。最近一段时间都住在匠作监里,能有几年了, 是为了研究什么东西, 还是在画中仙山中住得不顺心?虽说诸子百家, 百家争鸣——其实就是吵吵, 但这诸子百家应该吵不过他也打不过他。父亲早就想见一见墨子, 我知道夫子不会为人所用, 但
对面门里出来一个鬼差:“小后生,你在这儿卖东西卖不出去。”
“我是送货的。”
“哦。”
刘盈:我想到哪儿了?哦,父亲和墨子见面之后会怎么样?这是约见面吗?我就这么像买东西的?这上头又没插草标……为什么黑布上有一根稻草?
又过来一个人, 站在他面前, 刘盈下意识的说:“不卖。”
“嘿, 你怎么知道我想看看?”
抬头一看,是个身上隐隐有金光的年轻男子,白衣飘飘,长得很俊,眉心有一颗俏丽的胭脂痣,烁烁放光像是红宝石一样,一手捧着一个厚厚实实的肉夹馍啃着。
他伸手撩开盖着木偶的黑布,探头进去好奇的看了看:“啊痛!这什么东西?哈。一点都不好玩。”说完就走了。
刘盈也不搭理他,继续想自己的事儿,终于门开了,八个鬼差押着一个人走了出来。刘盈赶紧趁着另一组鬼差没有把人押进去之前,一把抱起木偶人,进去:“父…父亲。”
“嗯?”嬴政:“阿盈?你拿的什么东西?”
“墨子做的木偶人。”刘盈掀开黑布,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说了。从自己做的木偶人转圈跳舞会卡住有时候还根本不动弹,尴尬的去交作业,老师批改作业给改成了劈砍的木偶兵:“他是嘲讽您和他那些墨子门徒的。”
嬴政听完之后果然不生气,微微一笑:“他想来见我?”他读过墨子的书,对其中的大部分见解态度含糊,对其中少部分见解觉得天真又可笑。
当你读过一个人的全部著作,又看到他的生平所做的每一件事,对这个人就会有一定的了解。他不太喜欢墨子的思想,但非常希望他能为自己所用,当然也知道,墨子一定不会为自己所用。如果扫平六国时墨子还在世,他只会帮助别国守城,唔,那些国君都很昏庸,无力支撑。
或许他会来到秦国展示先进的守城器械,然后就可以被抓起来啦~开心!
刘盈表示不知道。
嬴政起身:“带路。我去见他。”
终于能和想见很久的人当面谈话,自从多年前知道刘盈在和他学习之后,嬴政一直都想见墨子,想问问他秦弩还有什么可以改进的地方吗?马车能不能跑的更快更稳当?可惜墨翟不会为自己所用。
走到木偶人边上时,忽然发现有一个红色的闪光:“那是什么?也是墨翟放的东西?”
刘盈拾起来一看,是一颗宝石一样的红色宝珠:“奇怪,我不知道,刚刚有人掀帘子看了这东西,或许是那个人掉的。”
“什么样的人?”听完那人的外貌,白衣飘飘金光灿灿,眉心朱砂痣:“那是新上任的阎君。天宫中连续十八届的偷懒之王,连续二百多年压着点卯的前一刹那冲进衙门里。天帝奖励他,让他到阴间加班一百年。你母亲打听到的。”阎君给他留面子,没有说出去,但和自己的夫人吐槽了,夫人又和闺蜜吐槽,闺蜜吕雉回来告诉他。
“噗。”
始皇处于抵制偷懒的单纯原则,特意去了一趟阎君殿,把宝珠交回去:“路上捡的,看着眼熟。”
“……谢了。”刚试图打着‘哎呀寻找我的朱砂痣’名义溜出去的神仙阎君接过宝珠,哈了口气,翻出中衣擦了擦灰,从袖子里掏出一小罐胶水,拿牙签沾了一点点在眉心,又把宝珠粘好。
两位阎君把他按下来:“嘿嘿嘿,自己扣掉的吧?有意思吗?”
“特意派扈从盯着你呢,还拿黑布挡着抠,有意思吗?”
“来把这些活干了,你出去的时候我们秋毫无犯,都给你留着呢。”
“哈哈哈哈秋毫无犯哈哈哈哈哈”
“看你探头进去我们就知道有异样”
“瞅瞅这本书!《偷懒大王经典借口合集》我徒弟特意从天上给我送来的,骄傲不?作为神仙你能说早上睡过头了?”
“我真睡过头了!”
“去你的吧!”
刘盈:哇!
嬴政搭着他的肩头把他带走了:“阎君们总是这样…难以形容。之前倡议让人分组分批,按照同样做一件大事或志同道合不离不弃的规格来集体受审最后删改细节的人,就是这位神仙判官。放逸,有大才。”
这神仙是真善于偷懒,根据鬼差的传言和吕雉打听的结果以及阎君们闲谈中翻出来的故事,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假装调研实际上吃遍美食节,第二天误入高汤地狱并喝了几勺汤,据说天上为了洁净不让吃葱蒜和臭豆腐,他喝葱花肉骨喝的不亦乐乎,直到看到人头骨,就连自己喝的带天上的践行酒就都吐了。第三天正式开始上班,一个时辰后提出建议,既然有些军队是一个村儿的男人一起被抓了壮丁然后在同一场战争里死了,为啥要分开审?为了精度吗?
最简单的方法莫过于把人分门别类——从涉及命案开始归为一案,犯下相同的命案或是一起被人杀了,那就在大基础上再进行加减,然后呢?判官的工作量锐减到原先三分之一的程度,命案大多是合伙作案,不论是杀人劫财劫色还是寻仇,敢单枪匹马的跑去杀人的人不算多。一场战争中,一起死的人如果是一起入伍的,也可以一起审判,这种情况下最多能有十几个人。虽然同时要阅读十几分卷宗有些累,但可以平行阅读,在草纸上做加减乘除,轻松了不少。
所有人都对这位新来的判官心情复杂,懒惰的神仙听起来很奇怪,看起来俊美风雅却尽力偷懒也很奇怪,为了带动所有人一起偷懒想出这些好主意,看起来更奇怪啦!
奇怪但是实惠,大部分判官还是很感激他,嬴政心中倒有些不愉快——这么好的主意我为什么想不出来?告诉门口等候的鬼差:“很快回来,你们先进去。”
墨翟不会在挑衅之后,咻的一下躲起来,那太丢人了。他就坐在一堆木料上等着,依然是粗手大脚满脸黝黑,依然是赤足踩在地上,可以泯然于农夫之中。
嬴政依然是一身黑袍,略带花绣。吕雉为了显示他家里有女人给他象征性的在衣服上绣了两片巴掌大的图案,镂空的,仅以线条勾勒出图形,简单又好看,还让男人的参与度极高——嬴政自己画的图,画图的时间比绣上去的时间还长。
两人一见面,客客气气的点点头,然后就开始探讨,从探讨转为争论。
墨子首先申明:“墨家不支持任何一种发动战争的行为!每一个真正的墨子门徒都不支持。”
始皇表示:“自从我一统天下之后天下就没有战争了,如果我不死,到现在为止天下还是太平的。只可惜我死了,我死得太早。你也是一样,帝王死后都无法约束子孙后代,何况是你的门人。墨家门徒为我所用,是大势所趋。你既然说天志,何必耿耿于怀?”
墨家的‘天志’指的是,上天有赏善罚恶的意志,希望以此制约人们的思想和行为,核心是‘兼相爱,交相利’,并不是上天主宰国家兴衰的天命。没错,始皇在这里偷换概念。
接下来又是一顿争论。
从天志明鬼这个美好的愿望只有阴间才能实施,说道兼爱非攻不具备可行性。又开始争论人性,墨子认为人性是可以教化的,而始皇认为人们需要服从和约束。
刘盈一开始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那笔纸记录下二人的争吵,诸子百家流传后世的大部分著作都是问答,论语就全是孔子叨叨叨。要是写下来可以称之为《墨子新篇》或者《嬴子》……算了他们说话太快我跟不上,记住多少算多少吧。
墨子提倡的‘尚同’是每一层次的人意见统一再上报,逐层统一,直到上到天子下到庶民的思想和目标都完全一致,没有争斗和矛盾,所有人共同努力的目标都是为了‘兼爱相利’。
嬴政可以轻易举出一百例子来证明他这是妄想,但他只举了十个。
墨子:“……世界不好才需要我努力把他变好。”
嬴政又列举了诸多皇帝,从胡亥到司马炎,挑不好的说:“好皇帝罕见如宝珠,坏皇帝多如河蚌,你首先假定了天子英明,其次又假定大臣既不想专权又不想谋朝篡位。”
墨子冲他微微一笑:“我的计划中从来没有皇帝这个东西。”
对不起!我生前就没听说过皇帝这东西!也少有想要专权篡权的大臣。我以商周两代贤明天子为标准来要求天子,跟我提皇帝干什么?如果你要说皇帝,就得说说郡县制、分封制还有汉朝分封制的区别了。
可不一样!周天子的分封制是把功臣分封为王,譬如说秦朝祖上是养马的官员,养的特别好,膘肥体壮跑得快,因此得到封地,汉朝的分封制是分封自己家的孩子。前者比后者优越多了。
嬴政:……
无言以对。墨子的确没见过皇帝。
如果一定要分封制,与其给我那些没什么用的儿子分封,还不如给王翦、蔚缭、蒙恬等人分封,不给李斯。呸,分封制本身蠢透了。
嬴政:“治国无法则乱,守法而弗变则悖,悖乱不可以持国。世易时移,变法宜矣。”
这段话出自《吕氏春秋》,国家没有法律会乱,法律不能适时更改就会上下悖逆,国家动乱。情况随着时间而改变,法也得变。
这次改成墨子无言以对了。沉吟了一会,还是找出了一些永恒不变的东西来反对他:节俭、尚贤以及数学、几何、物理、力学。战争也不会变,永远给百姓带来灾难,给权贵带来机遇,非正义的战争贻误农时,杀人越货、残害无辜,掠民为奴。
刘盈几次试图插话,忽然发现自己的立场很尴尬,这两位中哪一位都不能反对,如果试图打圆场的话,会被这两位立场坚定意志顽强的人鄙视。好的我闭嘴我去玩木头,我就是一块木头,物我两忘。
两人争论了两个时辰,刘盈又用细而窄小的木条拼接出漂亮的大窗板。
是什么停止了这次争论?
是始皇忽然想起来自己没挂今日休假的牌子就出来了,还让鬼差进去等,大概等了半日了。立刻结束这场争论,回去继续工作。聊的心满意足!非常高兴!虽然没有得到胜利,但和聪明人说话还是很舒服的,毕竟墨翟是再和他探讨和讲道理,而不是那些恶心人的儒生一样开口就是恐吓。
回去的时候的确有一个鬼坐在地上发呆等着受审,四个鬼卒围坐在持剑木偶身边叽叽喳喳的探讨,从外壳的缝隙中能清楚看到插销机簧,他们只能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不想把木偶机关碰活动。
……
扶苏和刘盈回到帝镇,只见蹴鞠的,赌钱的,下棋的,缠绵的,拜佛的,聊天的,健身的,一片和平。
皇帝们现在虽然可以搬出去住,每个月回来盖章就行,但他们都不愿意。这里的房舍是自己辛辛苦苦的流汗盖出来的,动了大工程,还有一点,皇帝们本身也是粘人的——必须要有一个哄自己开心的女人,也必须要有感觉很忠诚的臣子在旁守卫,还要有很好笑的小官陪着自己说笑,到了帝镇缺乏这三种人,那么熟悉的左邻右舍不可或缺。
赵飞燕在和曹操聊天,聊得眉飞色舞,说起怒怼孔融和祢衡时,曹操大笑,等说道有个香香帅帅的郎君拎了两包香料三本书都比别人好快,曹操又快哭了。
俩人找到刘彻时,他正和刘秀下棋,旁边围满了其他皇后,在这里沉默的观战。
扶苏等了三天三夜,才等到棋局散了,拉住刘彻:“妙啊,来我请你喝酒。”
刘彻欣然愿往,为了自己的口味,特意问:“是谁烹饪?”
扶苏扫了一眼,见张春华现在正在围着镇子跑步,还没到练剑部分,一个时辰内来不了:“我来。”
四个带盖的小砂钵,洗干净的米加水,腊肠切片,往里扔蘑菇和大白菜叶子,还有豆腐和萝卜,盖上盖子就去上锅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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