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半年之后,景星外出散心,于路旁见一女郎,朱衣秀发,手牵一头黑驴,身旁跟着一名老仆。望之,阿霞也。景星上前询问“娘子是谁?”仆人道:“南村郑公子之妾。”景星问“何时过门的?”老仆道:“成亲半个多月了。”
景星寻思“难道她不是阿霞?可是世上怎有容貌如此相似之人,莫非是我搞错了?”少女听闻二人对答,回眸一瞥,景星凝神细瞧,明明就是阿霞,见她变节嫁人,不由得怒气填膺,大叫道:“阿霞,为什么要失信背约?”老仆听他言语无礼,奋拳欲打,女郎连忙制止,摘下头上面纱,说道:“不是我失信,是你负心,如今有何面目见我?”景星怒道:“你还敢倒打一耙?你说,我哪里对不起你?”阿霞道:“公子对结发妻子尚且无情,何况是我?你祖上积德深厚,本已命中注定金榜题名,故以身相许。如今你抛弃旧妻,功名早被阴司革除,榜眼位置由书生王昌代替。我已嫁给郑公子,不劳阁下挂念。”景星闻言,俯首帖耳,想要自我辩解,可是搜肠刮肚,竟然说不出一个字。再看阿霞,扬鞭策驴,奔行如飞,早已远去,忍不住又是怅然,又是悔恨。
是年科考,景星果然名落孙山,第二名由王昌摘夺,郑公子亦如愿中举。景星因为冷漠弃妻,落得一个负心薄幸之名,年近四十,依然单身,家道沦落,食不果腹,时常去亲友家蹭饭。这一日偶然拜访郑公子,留宿一晚,阿霞目睹他模样落魄,心有不忍,问相公“堂上客人,莫非是景庆云景公子?”郑书生道:“不错,你怎么认得他?”阿霞道:“我没嫁你之前,曾在景公子家中避难,受过他许多恩惠。景公子品行虽然下劣,但祖德未尽,且与相公是故交,宜稍尽绵薄之力,帮他一次。”
郑公子点头赞成,送给景星几套新衣,阿霞又命丫鬟转赠二十两黄金,隔窗说道:“这是我自己私房钱,算是报答公子昔日情谊。拿去置办婚礼,找个伴侣。公子祖德深厚,子孙定会兴隆。以后行为检点些,以免自折寿命。”景星收下金银,连连致谢。回家后拿出十余两黄金托人做媒,娶一丑妻,性格凶悍,尔后生下一子,进士及第。
至于郑公子,官至吏部侍郎,寿终正寝,阿霞给他送葬归来,下人打开车帘,轿内空空如也,不见阿霞踪迹,这才明白她并非人类。
唉!人无操守,喜新厌旧,到头来鸟飞蛋碎,上苍之报应,不可谓不惨。
第一百三十回 余德
武昌县尹图南,有宅第一座,租给某秀才居住,半年来,未尝过问。
一日,尹图南偶然路过门前,见秀才外出,仪容俊秀,貂裘肥马,风度翩翩。上前攀谈,秀才文质彬彬,谈吐不凡,心中讶异。归去后告诉妻子,妻子命丫鬟以送礼为名,暗中观察秀才居室,室内一名佳丽,美艳胜过仙子;一切花石古玩,俱是稀世奇珍。
尹图南愈发疑惑,不知秀才为何人。登门拜访,适逢秀才外出,次日,即来拜答。打开刺帖一瞧,始知秀才姓余名德。问其来历,余德言辞闪烁,含含糊糊,说道:“朋友相交,贵在知心。我非汪洋大盗,何必逼问来历?”
尹图南设宴款待,两人言笑甚欢。黄昏时分,两名昆仑奴牵马提灯,来接余德回去。
明日,秀才回请主人。尹图南欣然赴约,入屋,见墙壁俱用明光纸裱装,光洁如镜。一金狻猊香炉内青烟缭绕,异香扑鼻。一碧玉瓶,插凤尾孔雀毛各两枝,各长二尺。一水晶瓶,养粉花一束,不知何名,亦高二尺,垂枝覆盖桌外,叶疏花密,含苞未吐;花状似湿蝶敛翅,花蕊如丝。
席间八只碟碗,菜肴丰美异常。秀才命童子击鼓催花为令,鼓声既动,则瓶中花颤颤欲折,俄而蝶翅渐张,既而鼓歇,渊然一声,花蕊坠落,化为蝴蝶,飞落尹衣。余德一笑而起,罚尹图南饮酒一杯。酒刚斟满,蝴蝶飞去。俄顷,鼓声又作,两只蝴蝶飞落秀才帽顶,余德笑道:“作法自毙。”自罚两杯。
三通鼓擂完,鲜花乱坠,翩翩而下,傍袖沾衣,童儿笑着清点数目:尹图南身上九片花瓣,须饮酒九杯,余德须饮四杯。
尹图南半醉半醒,不能尽饮,勉强再喝三杯,离席而去,心中对余德更加好奇。
秀才为人喜静,常闭家门,不爱交往。尹图南逢人便宣扬余德事迹,闻者心动,争相拜会,门前冠盖云集,访客如梭。余德颇不耐烦,遂辞别主人离去。
余德去后,尹图南入其家,空庭洒扫,一无纤尘,石阶下残烛堆积,窗间碎布断线,指印宛然。舍后一小白石缸,可装水一石,尹图南带回家中,贮水养金鱼。一年之后,缸内水清如故。后来仆人搬运砖石,不小心打碎水缸,缸内清水积蓄,并不倾泻。视之,水缸宛在,以手抚摸,则虚无缥缈,一穿而透,清水随手流淌,手出,清水随即复合。虽在寒冬,清水亦不结冰。
一夜,水凝为晶,晶体内鱼儿畅游如前。尹图南大喜,视若珍宝,将水晶藏于密室,非子婿至亲不得观赏。时间一久,走漏风声,上门索玩者络绎不绝。
腊月之夜,水晶破碎,解体化为水珠,潮湿满地,金鱼亦渺然不见,但旧缸残石仍在。忽有道士上门求石,尹图南拿出一块碎片展示,道士说:“这是龙宫蓄水器皿。”尹图南问:“为什么石缸破裂,清水却不外泄?”道士手指碎片,说道:“石片中蕴藏水缸魂魄,故石破,水不灭。尹居士,这石片乃天地至宝,可不可以送给贫道一块?”尹图南问:“要来何用?”道士说:“将石片捣碎合药,服用后可长生不死。”尹图南给了他一片,道士连连致谢,欢欢喜喜离去。
第一百三十一回 翩翩
罗子浮,邠县人,父母早逝。八九岁时,投奔叔叔罗大业。罗大业为国子监祭酒,富有金银,却无子嗣,对罗子浮十分疼爱,视若己出。罗子浮十四岁时,为匪人引诱,误入歧途,作风淫邪。
县城有一金陵娼妓,容貌标致,罗子浮成天与她鬼混。后来妓女返回金陵,罗子浮恋恋不舍,竟尔一路追随。在妓女家住了半年,金银散尽,受尽冷眼。未几,罗子浮染上花柳病,下体溃烂,沾染床席,臭气冲天,被妓女逐出闺房,流落街头,行乞度日,众百姓瞧见他,避之唯恐不及。罗子浮担心客死异乡,一路乞讨西行,日走三四十里,渐至邠县。自思恶病缠身,落魄潦倒,无颜面见亲友,每日只在邻县游荡。
这一日黄昏,罗子浮打算前往山寺寄宿,路遇一女子,容貌若仙,问他:“准备去哪?”罗子浮如实相告,女子道:“我是出家人,居住山洞,可以下榻,颇不畏虎狼。”罗子浮大喜,跟随她进入深山,见一洞府,门前溪水流淌,水面架着石桥通行。
过桥后数步,有两间石室,室内光明彻照,无须灯烛。女子命他脱下衣裤,去溪水中沐浴,说道:“洗一洗,病情自会痊愈。”又打扫床榻,铺设棉被,催促罗子浮就寝,口中说“上床躺好,我替你做件衣服。”取来几片芭蕉叶,剪裁作衣。不一会,新衣缝好,女子折叠放在床头。说道:“明早起来便可穿着。”说话间走到对面床榻安歇。
罗子浮洗完澡,浑身舒爽,创口亦不再疼痛。天亮后用手一摸,患处已然结痂。心想“芭蕉叶怎能穿着?”取过新衣审视,却是锦绣绿袍,柔滑非常。少间,两人就餐,女子取出一枚树叶,口中叫道:“面饼,面饼。”食之,果真是饼。又将树叶剪成鸡,鱼形状,烹煮后品尝,味道跟真的一样。室内角落放着一个瓦坛,女子将溪水灌入坛内,尔后倒出,溪水转眼间变成美酒。
数日之后,罗子浮身体康复,请求同睡,女子笑骂道:“轻薄无赖,病情刚好,便生妄想。”罗子浮道:“聊以报德。”两人欢好,亲密无间。
一日,有少妇含笑入屋,说道:“翩翩小鬼头快活死!薛姑子好梦,几时做得?”女子笑道:“花城娘子,好久不曾驾临。今日西南风紧,吹送来也!抱了儿子没有?”花城道:“又是个女的。”翩翩笑道:“花娘子真是瓦窑命!孩子怎么没带来?”花城道:“刚才还哭个不停,好不容易才哄她睡着。”一面说话,一面在椅子上坐下,翩翩设宴款待。(薛姑子好梦,指女子找到如意郎君;瓦窑,对生女不生男之妇女贬称。)
花城目视罗子浮,笑道:“小郎君交了好运啦。”罗子浮细细打量女子,二十三四岁,风姿绰约。心生爱慕,故意将水果打落地面,俯身拾取,趁机在她脚上摸了一把。花城眼观别处,旁若无事一般。罗子浮神摇意夺,正得意时,忽觉身上发冷,凝神一瞧,衣服全变成树叶。惊骇欲绝,忙正襟危坐,衣服又渐渐变回原样。暗中庆幸二女没瞧见自己丑态。
少顷,罗子浮色心又起,替花城倒酒时,暗中以手指搔她掌心,花城坦然言笑,似未察觉。罗子浮兴奋欲狂,心跳加速间,衣已化叶,半晌后才恢复原状。由此正心绝念,不敢妄想。花城笑道:“你家郎君,太不正经。若不是有醋娘子镇压,早飞上天喽。”翩翩道:“薄幸儿,活该冻杀。”两人鼓掌而笑。花城离席道:“我该走了,不然孩子醒来,要哭断肠矣。”翩翩笑道:“刚才你勾引他家男儿,怎么不担心小江城啼哭。”
花城既去,罗子浮担心翩翩责怪,但翩翩待他一如平时。住了没多久,秋老风寒,树叶凋零,翩翩收集落叶,储存食物,准备过冬。见罗子浮单衣瑟缩,于是随手抓下几片白云,制成棉衣,罗子浮穿上后,轻飘飘不过数两,却温暖胜过貂裘。
一年之后,翩翩产下一子,取名保儿。聪慧秀美。罗子浮成日在洞中弄儿为乐,每每思念故里,乞求翩翩一同归家。翩翩道:“妾不能相从;不然,君自去。”二三年后,保儿渐渐长大,与花城之女江城定下婚约。罗子浮时常想念叔叔,翩翩道:“阿叔年纪虽大,但身体强健,不劳挂念。待保儿成婚,去留自便。”
翩翩在洞中,拾取树叶写书,教孩子诵读,保儿天资上佳,过目不忘。翩翩跟罗子浮说:“此儿福相,若入红尘,封官无忧。”未几,保儿年满十四,花城亲自送女下嫁,新媳妇妆奁丰富,容光照人。
夫妻大悦,举家宴会,翩翩扣钗而歌“我有佳儿,不羡贵官。我有佳妇,不羡绮纨。今夕聚首,皆当喜欢。为君行酒,劝君加餐。”继而花城离去,一家四口同居,江城为人孝顺,依依膝下,宛如亲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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