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种(1 / 2)
“好头颈,谁当斫之?”
杨广端坐在成象殿西阁的榻上,鸩酒的牵机之痛从五脏六腑钻出,犹如毒蛇,一直钻入骨髓之中。如此疼痛,杨广俊美的面容上却没有一丝痛苦,反而微微翘着嘴角,随着黑血的滴落,缓缓闭上了眼目……
——好头颈……
——谁……
——当斫之?
破败的茅草房,灰烬扑簌簌的坠落下来,落在杨广的面颊之上……
杨广微微蹙了蹙眉,眉心拧在一起,心窍之中泛起狐疑,叛军涌入成象殿,朕不是饮鸩而死了,如何还会有感知?
眼睫轻颤了数下,杨广慢慢睁开眼目,入眼并非金碧辉煌的成象殿西阁,也并非是人头攒动的江都城,而是一个鄙陋破败的茅草房,肮脏而阴霾,随着阳光从室户照入,一缕缕的灰烬犹如张牙舞爪的巫者,癫狂而又无处遁形的飞舞着。
杨广猛地抬起手来,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入手却不是平日的手感,反而略显肉嘟,小脖子也短短的、圆圆的。
“簌簌”杨广一撑地面,翻身而起。破败的茅草房中甚么也没有,地上铺着茅草,仿佛是床榻,角落摆着一只破了角的陶水缸,水缸外面凝着一层厚厚的污泥,已经看不出水缸原本的颜色。
杨广顾不得这些,立刻大步跑上前,双手扒着水缸的边沿,探头一看……
并非是那张姿仪出众,从容帷扆的面孔,浮着厚厚绿毛儿的臭水中,隐约映照出一张小娃娃的脸。
大抵四五岁的模样,或许更小,肉肉的包子脸,虽是小包子脸,却没有孩童的婴儿肥,下巴甚至带着一个尖儿,透露着憔悴饥饿的面相。一双圆溜溜眼尾上吊的猫眼,平视水面之时隐约露出一点子三白,随着杨广吃惊的情绪快速睁大,露出更多的三白。
杨广起先震惊,然那震惊的情绪仿佛是水缸中的涟漪,倏然消灭了踪影,圆溜溜的猫眼慢慢眯起,露出与小包子年龄不符的阴鸷与深沉。
杨广张了张口,孩童的声音软糯糯,完全还是小奶音,若有所思的低喃着:“朕……死而复生了。”
杨兼不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不喜欢甜食。
然杨兼一睁开眼目,却被莺莺燕燕环绕着,环肥燕瘦应有尽有,看眼下的情况,恐怕“原主儿”还是个情场老手……
杨兼并没有太过惊讶,或许是秉性使然,也或许是杨兼早年的经历让他已然没甚么可惧怕。
杨兼从床榻上下来,一面拢起自己半挂的衣袍,一面镇定的环视四周的光景。好一个“纸迷金醉”的大型现场,奢靡而狼藉。
不过杨兼并非只是看到了奢靡和狼藉,他的目光一转,侧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床榻,床榻三面帐子,床身目测高七十厘米左右,并非是席地的矮榻,床体垫高,说明眼下的时代乃是唐朝左右。
杨兼的目光慢慢转动,又落在了歪倒在竹藤条杌一旁的小家具上——胡床。
胡床其实并非是床,千万勿要被它的名字搞混了,胡床乃是一种更便携的坐具,用木条木板和卷折的布块制成,说白了有些像现代的小马扎。
说起胡床,怕是无人不知李白的《静夜思》,一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脍炙人口,杨兼小时候便曾在想,床到底要怎么摆,才能让月光照在床前,像是地上结了霜呢?其实李白所说的“床”,很有可能是唐朝流行的一种便携坐具,唤作胡床。晚上坐在小马扎上看月亮,月亮照在地上,仿佛结了一层霜……
杨兼的眼神掠过歪倒的胡床,更加确定是唐朝左右的时代。又将目光盯在案几边的三足凭几上,瞬间十足了然,若论起三足凭几,那可是南北朝的最爱,但凡坐卧,必定会摆上三足凭几,三足凭几也成了主人地位的象征。
想来,杨兼这一睁眼,竟到了历史上最混乱的南北朝。
说起历史,很多人都如数家珍,甚么唐宋元明清,但提起南北朝,三分之二的人必然瞬间卡壳。不因旁的,只因着南北朝的混乱,往往两年换一个皇帝,儿子杀老子,老子砍儿子,大臣挟天子,篡位弑君均是家常便饭。
杨兼已然确定眼下自己来到了南北朝,这个年代南朝和北朝并存,因此到底身在南朝还是北朝,也是个十足严峻的问题,杨兼总不想刚一睁眼,便被打成“反贼”。
杨兼的目光滑动,在杯盘狼藉的案几上逡巡了几下,唇角慢慢勾起一个浅淡的弧度,似乎转瞬之间已然明了。那狼藉的金筷箸、玉羹匕和金承槃交错之间,倒着一只挂着白腻的瓷杯,白腻顺着杯口滴滴答答的流淌下来,是酪浆。
南朝和北朝因着地理环境不一,所以虽在一个时代,但人们的成活习性并不一样。南朝人喜食鱼,常煎茶,而北朝人因为在北方,并不喜欢南朝人的那一套,北朝人喜食肉,燕饮会拿出酪浆和酒浆来款待宾客,这酪浆便是奶制品,北朝人还嘲讽南朝人的煎茶是水厄、酪奴。
到了如今,杨兼心底里大体已然有了谱儿,自己来到了混乱纷争的南北朝时代,而且身在北朝。眼看着室中的各种奢靡摆设,加之仆役称杨兼为“少郎主”,在这个年代,郎主便是男主人的意思,说白了,少郎主便是少爷的意思,想来杨兼如今的身份可谓是非富即贵。
且杨兼方才依稀听闻,那仆役口口声声说“国公”如何如何,国公乃是公爵之中最高的一等,怪不得方才那些美人儿盯着自己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如狼似虎,若是扒上了国公的儿子,往后里荣华富贵,不是指日可待么?
虽穿越到战乱纷争的南北朝,但开局便是公爵之子,杨兼笑了笑,想来老天爷待自己也是不薄的。
美人儿们堪堪被吵醒,见到有娃儿找上门来的场面,也是见怪不怪,犹如水蛇一般缠上来,挽着杨兼的手臂,亲昵的撒娇:“少郎主,勿要理会,叫人遣走便是了,让奴儿伏侍您……”
因着杨兼幼年的经历,杨兼本人并不喜欢旁人的触碰,眼看着美人儿们缠上来,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将手臂抽出来。
“哭甚么哭!再哭老子打死你!”
“哭哭哭,小崽子!”
从室户遥遥的传来男子粗鲁的喝骂声,还有孩童断断续续的低啼声,杨兼听着那孩童的啼哭声,眼神微微有些发沉。杨兼这个人,没甚么喜欢的,对甚么都无所谓,感情也看得很单薄,甚至有些人会觉得杨兼冷血,但杨兼也有一个“软肋”,他这个人,听不得孩子哭,只要一听到孩子的哭声,杨兼便会不由得想起当年的自己……
杨兼撇开美人儿们缠上来的手,说:“去看看。”
“少郎主!衣裳!衣裳!”仆役赶紧捧过衣袍,为杨兼更衣,杨兼险些忘了,自己这会子衣衫不整,可谓是敞胸露怀。
国公府的厅堂之中,一虬髯大汉揪着个四五岁大的小娃儿,那小娃儿生着一张圆圆的包子脸,但面容不足,仿佛常年挨饿,饿得没有了孩童该有的婴儿肥,一双圆溜溜吊梢的猫眼,平视之时略微三白,透露出与一般孩童不一样的冷峻之感。
小男孩一边面颊上略微红肿,露出的手背上挂着淤青,大汉粗暴的揪着孩童的衣襟,似是不想让小男孩逃跑。
杨兼按着雍容华袍,身坠腰扇,从厅堂外面大步跨进来,便看到这样一幕,不由皱了皱眉。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