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恨的延续（2 / 2）

公孙还没开口说话，小四子搂住他脖子，回头看众人，“不要杀爹爹。”

周围八个戴面具的面面相觑。

五宿也道，“娘啊……他俩都不会武功。”

紫面具的这会儿正捏着小四子的鞋子玩儿，一听到他干娘说要杀了两人，抓着小四子鞋子的手就是一颤。

“我们同族当年也都是这点年纪的小孩儿，也都不会武功，还不是逃不过劫难！”老太太沉着脸，“不能妇人之仁！”

说完，见几人还不动手，用力一跺手中的拐杖，“还不动手？”

只是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公孙悠悠地开口，“天底下，没有做娘的叫自家孩子去杀人的。”

那老太太一愣。

公孙直直看着她，“别扯什么家国情仇、上一辈恩怨，真正有资格做娘的，只希望子女心中有爱无恨，没见过从小将孩子们在仇恨中养大，还让他们杀害无辜弱小，他们只是你复仇的工具而已。”

“闭嘴！”老太太呼吸急促了几分，“你这杀人凶手之后……”

公孙冷笑，“我爹普通郎中一个，我还小的时候他就死了，我爷爷也是个郎中，这辈子治病救人后来自己感染疫病而死，我爷爷的爹是个卖药的，这辈子没出过绍兴府。我们家上三代都是悬壶济世的大夫！我做郎中那么久，也只救人没害人，我儿子更是连只小鸡都没捏死过，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我是杀人凶手之后？我祖上杀了你的谁了？！”

殷候摸了摸下巴，赞叹——这嘴皮子利索。

赵普也望天——果然，论耍嘴皮子书呆是不会输的，而且比欧阳那个骂街的听着有道理多了。

老太太似乎有些急火攻心，用力又一拐杖捶地，“你说你是赵普的人……”

公孙一挑眉，“赵普怎么了？赵普不就是姓赵么？他是我儿子的干爹，他就是你们口中唾弃的那个昏君之后，不过这么十恶不赦的血统，他也没让干儿子去杀过一个人。”

在场八子一开始也有些愣，不过这会儿明白过来了，五宿就吼公孙，“唉，你别这么跟我娘说话……”

公孙好笑地看他，“你这叫什么？忠孝仁义啊？你晓得心疼自家娘怎么不晓得别人也心疼自家的娘？你那天拆掉多少房子？砸了多少人？赵普念在你们是八族之后，非但没给你治罪还放了你们，你就恩将仇报要杀他干儿子？“

“我没说……我是要证明我清白！”五宿也是个二愣子，被公孙几句话一绕就晕了，直摇大脑袋。

公孙失笑，“你还知道被冤枉不好受了？你们都是瞎子？放眼看看四周围的太平盛世，是不是你们日夜期盼的日子？既然已经是太平盛世了，还非要用战火将这太平毁掉，再重新造一个太平盛世出了，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

五宿搔了搔头，不解，“放屁干嘛要脱裤子？”

“所以说你多此一举啊蠢材！”公孙说着，看那老太婆，“苟且偷生也并非是坏事，在子女被仇恨冲昏头脑的时候，为人父母该做的是告诉他们不要将自己的痛苦转嫁给无辜的人，既然自己一辈子都没能得到幸福安康，为什么还要推子女下火海？难道非要他们满手鲜血，等着别人家的子女再来复仇，才算安乐？你真要找人报仇，去城西的皇陵，罪魁祸首都死在里边的！仇人已死，要仇人的后人抵债，这种叫迁怒！叫完全不相干的人一并抵债，这叫无理取闹！自己过得不好，就希望所有人也过得不好以补偿自己的损失，这叫做十恶不赦！你那些无辜惨死的先辈可怜，你这些生活在仇恨中的后辈可怜，你也可怜，但你不止可怜，还可恨！人蠢不要紧，就怕自欺欺人，明明只是找个借口干坏事，还觉得自己有道理。你们武功盖世，一掌拍出去伤害几百无辜，老子要一个一个去治的！你们他娘的知道救人有多累么？教你们功夫的都是猪啊？收徒弟之前没告诉你们练功是强身健体锄强扶弱的，不是来给郎中添麻烦的么？！”

小四子伸小手帮他爹爹揉胸口——他爹从来都不晓得什么叫好汉不吃眼前亏哦，难怪九九经常说他彪悍。

赵普嘴角直抽——公孙最近估计也是累了，瞧这一肚子怨气。

殷候也自我反省，确是给郎中添了不少麻烦……

再看那老太太，人家年纪也实在是大了，差点就被公孙气死了。

剩下八子面面相觑，公孙一口气噼里啪啦一顿痛骂，他们根本找不到法子回嘴，一个两个目瞪口呆。说实话，来到开封之前，他们的想法都挺一致的，他们觉得大宋国土上住的都是些红眉毛绿眼睛的妖怪，姓赵的皇室更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无辜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里，他们要做得时消灭乱世杀光坏人，创建太平盛世！可是到了这里才发现，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就算是躲藏在别院，但总是要出去走动的，无论是买早餐的大婶还是开茶馆的老头，都和和气气，门口玩儿的小孩儿也是无忧无虑，真的要杀光他们么？

……

”呵呵呵……”那老太太忽然笑了，笑了一会儿，看着公孙，问，“那我问你，如果你是我，你的孩子是他们，你怎么做？”

公孙连想都没想，开口，“带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让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就这么简单！”

“那大仇就不报了么？！”老太太显然无法接受。

”害你祖先的人已经死了！”公孙神情严肃。

“没那么简单就结束！”老太太显然十分固执，对着那个银面具的女人说，“老三！杀了他！”

显然，老三应该是最听话的一个，抬手抽出软鞭，要对着公孙抽过去……

公孙也下意识地一护小四子，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了一阵喧哗声。

五宿往公孙和小四子眼前一站，指着外面，“出什么事了？”

紫衣人赶忙去开门……

就在开门的一刹那，一群黄色的小鸡涌了进来。

众人一惊，紫面人一蹦，让开了那群小鸡，就看到一个年轻人摔了进来，边喊，“关门！快关门！”

紫面人往外一看……只见后边一帮地痞喊打喊杀追过来，嘴里喊着，“还钱！快还钱！不然杀光你的鸡！”

那年轻人蹦起来就关门上门栓，随后就传来了外边地痞砸门的声音。

刚砸了没几下，就听到马蹄声响，又个地痞喊，“皇城军来了……”

五宿等人显然有些紧张。

不过很快，地痞跑了，皇城军的马蹄声也过去了……众人才松了口气。

冲进来赶着鸡的年轻人是谁？自然是赵祯了。

赵祯也松了口气，回头往院子里一看，倒是愣了。

就见除了一帮面具人一个老太婆之外，公孙竟然抱着小四子，也站在院子里。

公孙下意识地一捂小四子的嘴，以免他脱口而出来一句“皇皇”。

赵祯看了看四周围。

紫面人问他，“你是谁？”

赵祯指了指外边，道，“有人追我还债，我逃难呢，让我避一避吧。”

紫面人搞不清楚状况，看其他众人。

赵祯这会儿也抬头，佯装惊讶地看着公孙，“啊！公孙先生！”

公孙张了张嘴。

“小四子也在啊？”赵祯拍了拍胸口，“那我就放心啦……”

紫面人问赵祯，“你们认识？”

赵祯一脸茫然，“开封城里谁都认识他俩的啊，神医公孙和小四子么。”

小四子眼睛就眯起来了——神医公孙和小四子，于是小四子也是神医的意思么？

此时，赵普却是一头雾水，他扒着屋顶本来想下去救公孙，没想到突然杀到了一个捣乱的……仔细一看竟然是赵祯！赵普这几天忙了，也没功夫管赵祯，就几天而已大宋皇帝怎么改行做了赶着小鸡满街跑的花子了？

很快，小鸡跑了满院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而且大概认得小四子早上给它们吃过小米，所以都围着公孙，仰着脸对着小四子接着叫。

那位老婆婆的眉头都皱起来了，这时，黑面人走到了她身边，低头说，“娘，毕竟他们跟赵普关系特殊，而且也不会武功很好看管，不如先留着？说不定日后有用。”

老太婆看了他一眼，叹口气，一摆手，”你们处理吧。”说完，转身回屋了，关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老太太进屋的时候，神情落寞，似乎十分的疲惫。

五宿和紫面人都松了口气，银面的那个女人一直没动，似乎是在发呆，面具挡住了所有人的脸，因此看不透他们此时的表情变化。

赵祯问，“你们是哪个戏班子的啊？怎么还戴着面具？”

“戏班子？”紫面人好奇。

“小八。”黑面人提醒那个紫面人，“别闹了。”

紫面人蹲到一旁，去逗小鸡。

“老五，你抓来的人，你处理好！”黑面人应该是众人之中年纪最大的一个，带着其他几个人都回屋了，就留下了院子里的五宿、叫小八的紫面人，已经那个老三，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动弹的，戴银色面具的女人。

赵普隐约感觉到了一丝气氛的变化……刚才公孙一番话，显然对着八子都有些触动。只要不蠢，人都是有想法的，他们来的目的是毁掉一个乱世创造一个盛世，可现实是他们来到了之后发现，外界已然是一个盛世，根本没有乱世……这么多年的坚持，一瞬间变得没有意义，一直以来坚信的，可能是一场骗局。公孙说得明白……自欺欺人是愚蠢的，稍微动一动脑筋就会知道，这样做是不对的，于是，问题就是……之后该怎么做。

赵普看了看赵祯。

就见赵祯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在一旁戳着一只小鸡的紫面人，又观察了一下抓耳挠腮似乎想不通的五宿、以及呆若木鸡站在院中，似乎受了什么大打击的女人。看完一圈之后，赵祯眼里，闪过了一抹笑意。

赵普心中了然，赵祯看来已经有头绪了，打算从他们三个开始下手……

殷候也很有兴趣，跟他之前判断的一样，这八个年轻人本质并非坏人，就连那个老太婆，都应该跟他们一样，是八族列岛可怜的遗孤，虽然糊涂，但都是被人利用。要怎么让他们放下心中的仇恨，放弃这么多年的坚持呢？化干戈为玉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赵祯赶着一群小鸡来，不知道有什么良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