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1 / 2)
皇帝闻言身子猛然一震,接着便再没了半点举动,胡明德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皇帝却已蓦然收回了压在翼王伤口上的手,又颤巍巍抬手抚上了翼王圆瞪的眼眸,接着他竟一言不发地站了起来。
他这一站,也不知是心理上被打击地过重,还是身体上经此一番也太过疲累,尚未站起身便险些跌倒,胡明德一惊忙起身扶住,皇帝撑着他的手站稳,转身往龙榻去,只道:“翼王今夜暴毙王府,抬走吧……”
听皇帝的声音低低沉沉,胡明德心一震,他不由得抬眸瞧了眼皇帝,却见他转身间侧脸映烛,面色竟平静的不见分毫情绪,却又叫人觉似翻涌起巨浪的深海般令人惊恐不安。他不及细查,皇帝身影已没入了层层幔帐后。
听到了方才皇帝惊惶至极的那声可谓歇斯底里的喊叫令他叫太医,这会子又见皇帝如此,胡明德心里也明白了过来,一时僵立,后背被不知哪里来的风一吹透心凉,这才忙抬袖抹了抹一脸老泪转身而去。若叫天下人知晓翼王死在皇帝的剑下,对皇帝的声明影响便太大了,他此刻半点也不敢耽搁忙去处理皇帝吩咐之事。片刻,有太监进来拖走了翼王的尸体,又清理了地面,窗户被推开,香炉中被洒了浓浓的两把香。
片刻这屋中便没了半点方才激烈惨景,就连那股血腥味儿也消失的无影无踪,龙榻上皇帝却背对外头将头埋在了掌中。
此刻的宁仁宫中,皇后已接到了消息,得知翼王死在皇帝剑下,她怔怔的出了回神,分不清心里是酸,是痛,是喜,是忧。半响才眨动了眼睛瞧向垂立一边儿仍惊魂未定的华婕妤道:“你放心,本宫早已安排妥当,今夜不会有人知晓你曾来过本宫这里,你弹在皇帝身上的东西也早已挥散,查不出什么的。万一皇帝疑心于你,你只要不自乱阵脚他便只会以为是自己心乱之下,太过激动罢了。本宫也累了,你跪安吧。”
皇帝固然见到东平侯府那一幕,正在怒头上,又因华婕妤的话而引出了程瀛的告密,愈发对翼王不是龙种深信不疑,但为保万一,皇后实还给了华婕妤一点药粉藏在了她的指甲中,华婕妤将那药粉弹在了皇帝龙袍上,药粉慢慢挥发才有药性,两盏茶时候药性发挥到最强,今日的每一个环节都经过精准的掐算,那药粉虽少,但药性发挥到最强时却正好便是翼王进乾坤殿面圣之时。那药粉却也没有毒性,不过能使人一时更易激动罢了。
皇帝在东平侯府受了打击,又晕厥过去,胡明德纵然六神无主,必定要不会允随便什么人接近皇帝,今日换做其她妃嫔去闯乾坤宫,非但不能成事,反而会令皇帝和胡明德警觉怀疑,唯华婕妤是皇帝之人,为皇帝做事多年,今日之事也非她不能成事。
见华婕妤恭谨地行了一礼退下,皇后端直的背脊弯下,面上露出了倦色不郁来,见她神情怔怔的,姜嬷嬷不由一叹,道:“娘娘就是太过心软。”
皇后闻言却只幽声道:“嬷嬷你看,这煌煌贵胄,泼天富贵下掩盖的全是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夫妻互戮,勾心斗角,这皇宫的每一片瓦光鲜之后都肮脏不堪。嫣儿十四被迎进宫,三十三年了,原以为这心已经像这座巍峨的禁城一般无波无绪,无悲无喜,像草原上的冰山一般坚硬如铁,嬷嬷你瞧,这么些年了我怎还这样累……”
姜嬷嬷听皇后声音低低浅浅满是疲累,又听她自称在国公府时的乳名,眉宇间便落满心疼,忙道:“这都是皇上他太过心狠,娘娘快莫多想伤身了。”
皇后却是一叹,道:“我只是心疼我的孩子,我的孙儿,为何偏生在这样身不由己的皇家……”
此次的事原便是完颜宗泽一手安排,太子自太子妃去后虽已打起了精神,但身子也是大不如从前,如今多在东宫由陈彦谡的义子调理着,而皇后进来身体也欠佳,外头的事多是完颜宗泽在撑着。皇后此次也不过听了他的安排安置了下宫中之事,想到完颜宗泽那爱恨分明,爱至极致,又恨至极致的性子,不由也跟着一叹。若非皇帝当真寒透了王爷的心,王爷又怎会算计皇帝亲手杀死爱子,这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吧。
姜嬷嬷一时难言,皇后也再无言,半响却又闻她低语一声,“嬷嬷,他回来了,可我如今这副肮脏模样,连我自己个儿都认不得了,他可还识得……”
她这话说极轻,声音破碎轻颤,如同梦中呓语,姜嬷嬷还不曾分辨就以消散在了风中,而皇后已背过身躺在了床上。
☆、二百五三章
翌日,翼王夜半突发恶疾,暴毙而亡的消息便传遍了京城,置身朝堂的官员们听闻此讯惊诧之后难免心思微动,对于京城的百姓们来说这个消息却还没有家中的鸡今日多下了两个蛋更引他们关注。因百姓们从不闻翼王平日有什么顽疾,加之翼王又是暴毙在夜半,便会那吃饱了的无聊之辈信口猜测翼王乃是夜御数女,乃至精尽而亡。
许是世间之事但凡沾染上了香艳二字便会特别令人相信和激动,这个说法竟在京城的大街小巷像荒草一样疯传起来,不及一日便传的有头有尾,倒像真的一般。
武英王府中,锦瑟神情怏怏地半躺在床上,靠着大引枕听白蕊禀着事情。
“……奴婢说王妃如今甚好,又说女人小产最伤根本,王妃因上回的事甚为愧疚,千叮咛万嘱咐叫她好好做月子,不急着过来伺候。她却说自己已经无碍,又心系王妃,非要这两日便要过来伺候。”
白蕊口中正说的是袁理之妻沈氏,前次她自动手脚堕了胎取信于锦瑟,锦瑟便令王嬷嬷以养身子为由愣是拘着她坐起了月子。原本她不过有孕两个月便小产对身体损伤并不到,在床上歇息几日便罢,可锦瑟偏以愧疚,担忧为由,叫人看着她做足了三十日的月子。
待这沈氏该出月子,又动了些手脚,令沈氏突然头疼发作起来,梁太医看罢按锦瑟的意思说了病情,开了方子令沈氏继续做足双月子。这沈氏不知锦瑟早已识破她,只当自己的身子真因小产伤了根本,没奈何便只得又在屋中拘了一月。
如今她双月子坐满,惦记着此次自己进王府的任务,自然迫不及待地要回到锦瑟身边来。
白蕊言罢见锦瑟不语便面色愤恨地道:“这女人着实可恨,王妃要不要奴婢再往她吃食中下点料?令她继续坐月子去,最好永远别出月子,害不得王妃。”
锦瑟闻言却噗嗤一声笑了,道:“哪有女人一直坐月子的,行了,她既然赶着要来送死那明儿便放她出来吧。”
白蕊听锦瑟如是吩咐倒是一愣,接着才眨巴了下眼睛,微露笑意,道:“王妃不留着她做挡箭牌了吗?”
沈氏自害腹中骨肉,锦瑟之所以不揭露这沈氏,事后又硬逼拘了她这两个月,不过是有她在那幕后致使她的人便只会以为自己已经中计,不会再轻易使出别的法子来害她的孩儿,这沈氏自送上门来又不安好心,欲害她孩子,锦瑟将计就计拿她当个临时的挡箭牌也毫不心虚理亏。
她猜想到派遣这沈氏夫妻的多半是皇帝,若不然如今不是时令,当日万不会那般恰巧有新鲜的龙眼被赏赐下来,她既猜到了,完颜宗泽又怎会没猜到?只怕也正是因此当日他才没审问那牛妈妈便令人直接拉下去打杀了,锦瑟到现在尤其还记得她惊胎那几日完颜宗泽的沉冷的面色,即便对着她时他刻意隐忍,那眸中的深寒还是令她察觉了出来,望之心疼。
她虽早和完颜宗泽提及那天阉有法可治,也是打定了主意要离间皇帝和左丽晶的,可她和完颜宗泽本意却并没想将事情做的如此之绝。
只是想令皇帝知晓东平侯早已非天阉一事从而对翼王生疑,一旦生疑,再沿着那心头裂缝一点点地剥扯,那皇位是容不得半点龙脉混淆的,早晚皇帝会自己放弃翼王。可偏皇帝竟狠心地将主意打到了她腹中孩子头上,就为了不让完颜宗泽诞下子嗣,在夺嫡中更加占据优势。
他为翼王竟然做到这一步,简直是丧心病狂,也因此事完颜宗泽彻底寒心,亦然起了报复之心。那日他曾对她说,既然皇帝这样爱骨肉相残,他会叫皇帝尝尝这其中滋味,听到他那话,又听他当时口气极为冰寒,厌恨,锦瑟便多少猜想到了他欲做什么。她亦恨别人算计她腹中孩儿,自然不会劝阻。
锦瑟自惊胎儿一次,便再未多思多虑,一切都靠给了完颜宗泽,她只想静下心来,好好地生下她和他的孩儿,这些时日她在王府中除了照顾完颜廷文外,日子过的实在是两辈子最悠闲随性的。
那日听他说要和左丽晶算个总账,又知东平侯的病已被治好,昨夜又见他夜里独立寒宵,锦瑟便知一切,今日一早果便听到了翼王暴毙王府的消息。除此之外更传来了太后不堪打击吐血卧床,而皇帝因忧心母后亦病倒的消息。
如今翼王没了,皇帝遭此重击,只怕那本就有恙的龙体更加不堪负荷了,他原就阳寿不多,唯今只怕时日又减,此刻他哪里还有功夫搭理于自己。再来那沈氏原就当不得长久的挡箭牌,再不放她出来皇帝自便知晓是沈氏已被识破,若当真还欲害她,自然还会用它招,沈氏在府中两月有余,也该做个了结了。
“知道你们日日去和她虚与委蛇辛苦的很,我哪里敢再留她,唤她明日来伺候便是。”锦瑟想着冲白蕊轻笑道。
沈氏坐月子,为了不叫她起疑,锦瑟虽不曾去瞧过她,但白蕊几个每日却都要轮番去瞧沈氏以便叫沈氏知晓锦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感激着她,她们对沈氏好言好语自然回来要忿忿两句,尤以性子直的白蕊为最。
白蕊见锦瑟打趣自己,面上却欢喜一笑,干脆道:“奴婢早便不耐和那样狼心狗肺的畜生同在一个屋檐下了,这便去传话。”
见白蕊一扭柳腰兴冲冲地跑了出去,锦瑟掩嘴一笑美眸流转倒瞥向一旁坐着正穿针引线的白芷,道:“白蕊这性子可真是肖了你七分,说风便是雨的,不愧是你调教出来的。”
白芷听罢却扬眉,笑着道:“呸,哪个和那疯蹄子肖似了。”
锦瑟便连连点头,戏谑更甚,道:“是呢,是呢,如今咱家白芷也是等着嫁人的官太太了,又是沉静又是端庄的,自然是白蕊那疯丫头比不得的。”
她一言,白芷雪白如瓷的面上便飞快染上了一层红云,又羞又恨地嗔着锦瑟,憋的满脸通红却说不出话来。一月前李家便托了媒人来为李云琦定了亲,因白芷和李云琦年纪都不算小,成亲的日子便也迅速定了下来,就在来年春上,如今白芷正待嫁闺中。
锦瑟见她娇羞,不由又道:“快莫给孩子绣那小衣小裤了,这活计多的是人干,赶紧的将你那嫁衣绣起来才是正经,免得来日出嫁没绣齐妥,耽误了吉日,影七寻来给我吃挂落。”
“他敢!”白芷闻言本能地出口道,迎上锦瑟愈发笑意荡漾的眸子,这才觉出话中满是娇嗔之情,登时面色火辣辣便似要烧起来般。她正窘迫,好在脚步声传来,完颜宗泽挑帘进来,白芷这才忙站起身来,匆匆福了福礼,在完颜宗泽惊诧的目光下落荒而逃了。
锦瑟瞧着她的背影笑了几声,这才起身亲自给完颜宗泽宽去了外头的素色广袍,道:“翼王府今儿没出什么事吧?”
今日锦瑟醒来天色早已大亮,完颜宗泽早便离去前往翼王府,却特意吩咐王嬷嬷不必叫醒她来,也令她不必赶往翼王府,说他自有理由替她圆了礼数。她知今日翼王府必定人多事杂,他只怕恐她去了会遭意外,便也乐得在府中呆着。此刻见他归来,到底不放心开口询问。
“没什么事,你放心。”完颜宗泽安抚地拉着她,扶她又在榻上坐下,锦瑟这才细问昨夜之事,听完颜宗泽说了事情始末,又听他道:“太后一早得知消息吐了两口血晕厥了过去,今日清晨翼王府云板响彻,左氏得知翼王暴毙,没撑过去,方才我回府时收到消息,她已在侯府咽气了。”
锦瑟听闻皇帝一剑刺在了左丽晶的腰腹处,知那腰腹之处最是脆弱,稍不留神便伤及内脏,即便是侥幸未曾伤到要害,只怕也会血流不止,这样的伤无疑于钝刀子割肉,最是折磨人。想着左丽晶一世要强,最后这般死在情人手中,也不知是可怜还是可叹,不觉便微怔了下。
察觉到完颜宗泽握住自己的手,锦瑟才回神,不由道:“你虽安排的精妙,但皇上也不过盛怒之下才做出了此等悔事,想必他此刻已明白了过来,往后他只怕会更加……”
锦瑟没有说下去,眉宇间微带担忧。
皇帝并不是好糊弄的,东平侯能行人道之事缓缓地用温和法子令皇帝知晓,皇帝方会疑心大作,像完颜宗泽这般行事,虽是能用这连番的事叫皇帝心绪大乱,丧失判断,只凭着一腔男人的热血连杀左丽晶和完颜宗捷二人,但翼王一死,皇帝冷静下来必定便知上了大当,遭了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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