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2 / 2)
“朕为何没有资格?朕是天下之主,天下的一切都是朕的。”赵祯咆哮道。
苏锦微笑道:“这恐怕是你最冠冕的理由了,这样吧,你也别发火,既然今日我们要摊开了说事,我便来跟你说个故事吧。”
赵祯怒道:“朕可没时间听你废话,朕千里迢迢而来,只是要问你一句话,你还能不能为朕所用?若能,朕原谅你的出格言行,你替朕好好办事,朕还是不会亏待你;若不能,后果你自己清楚,朕也无需多言。”
苏锦叹息一声道:“皇上千里迢迢而来,原来就是来威胁我的,我很失望;但我本来就没对皇上的到来有什么预期,我已经决意归隐,从此后不管朝廷之事,这样的回答你可满意?”
赵祯咬牙道:“那朕便无话可说了,你会后悔的。”
苏锦摇摇头弯腰捡起地上的钓竿,缓步走向沙滩,口中吟道:“从明天起做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赵祯不知道苏锦口中这首词是什么词牌格调,但从中可以听出苏锦企图摆脱尘世的羁绊与牵累的决绝,赵祯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不能威胁住左右住面前这个人了,因为这个人跟自己身边的大臣内侍嫔妃宫女乃至天下的芸芸众生都有一种隔阂感,他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但他又仿佛不该是他们中的一员。
第九九零章摊牌(下)
赵祯和苏锦一站一坐,一个呆立四顾,一个悠然垂钓;海风缓缓吹过,阳光将碧蓝的大海染上一层金闪闪的鳞片,螃蟹贝壳在沙洲的浅滩上缓缓蠕动,涛声舒缓,一切都平静安详,这和两人心中掀起风暴形成鲜明的的对比。
“你我君臣本可为一代佳话,却为何成了今天这样,你扪心自问,朕可曾亏待过你,当初你还是一名学子,朕不拘一格委你以重任,凭此你得以踏入仕途,朕对你也宽容有加,你犯下的大错不少,朕都一一原谅了你,短短十余年间,你便位极人臣,朕对你还不够好么?”赵祯轻声叹道。
苏锦头也不回的道:“从个人角度上而言,皇上待我还算不错,但是你的出发点不是因为我是苏锦,而是因为我能够给你带来回报,说白了,你需要的是我的才能,而非欣赏我这个人;我所得到的都是我用巨大的回报换取的,这一切甚至都不成比例;你忘了么?粮务之事后,你授予我的只是史馆舍人这个羞辱性的职位,科举之后,你因为有言在先才不得不将我外放知府,外放的却是渭州这个战乱之地;西北四路十几年的财政供给,朝廷一毛不拔,全由我一人承担,换来的是西北四路路使的职位;对夏、对辽作战,那一次我不是身先士卒数次九死一生,我又何尝抱怨过一次?又何尝因此便居功自傲过?”
赵祯道:“正因如此,你苏锦才成为我朝砥柱中梁,朕也对你依赖有加,群臣对你敬重,这些难道还不够么?你难道要朕将江山给你,才会对得住你的这些功劳?”
苏锦笑道:“皇上日夜担心的恐怕就是这件事了吧,你我相识也有十几年了,你压根就不明白我是什么样的人;当初我确实有光宗耀祖升官发财的想法,但后来我所做的一切都不是为了某一个人,我是为了大宋千万百姓而为之,我是大宋人,我爱大宋,我爱这里的一切,我不愿百姓的生活困窘,不愿他们受外族的践踏奴役,不愿他们受贪官污吏的欺压,所以我要为他们尽力做些什么;皇上若以为我只是为你卖命,然后换来官职的荣升,那可就太好笑了。”
赵祯道:“既然如此,你大可继续下去,为何躲到这里钓鱼来了。”
苏锦大笑道:“因为,我也是个普通人,我可以受累受苦,但我不愿意受气,特别是受那些坐享其成之人无端的猜忌,这就像一个不事稼穑之人,吃着别人辛苦种出的稻米,却对种粮之人打骂之责,我苏锦不犯贱,所以我不干了,我放弃了,不可以么?”
赵祯道:“你是说朕便是那个坐享其成却无端猜忌之人么?”
苏锦道:“当然是你,你身为皇上,却不能有容人之量;你既要天下升平,却又妒贤嫉能,生怕别人抢了你的风头;你又要被人称颂为仁君,却又想举国皆为沉默羔羊,任你指使喝骂,你活得该有多累?”
赵祯痛心的道:“在你眼中,朕便是这样的人么?”
苏锦道:“何止是我,天下人都不是傻子,从新政之事你以范仲淹韩琦为挡箭牌,不敢公然承认新政乃是你的责任始,你便已经失去了我的尊敬;你只想坐享其成,却不愿为此承担任何责任,出了事便责罚臣子了事,岂是仁君之行?”
赵祯怒道:“朕是皇上,朕难道还要罪己不成?臣子理应为君分忧,君如父,臣如子,子代父过有何不可?”
苏锦丢下钓竿,转过身来双目炯炯的看着赵祯道:“你告诉我,除了你是皇上之外,你我有何不同么?”
“不同?你是何意?”
苏锦道:“你有几只眼睛,几个鼻子?几对手脚?你比我聪明?你不食人间烟火?告诉我,你和我有什么不同。”
赵祯道:“朕非怪物,如何会比你多长手脚口鼻?朕非神明,如何能不食人间烟火?”
苏锦道:“这就是了,既然你我没什么两样,为何你便可以成为皇上,成为决定他人生死,奴役他人替你卖命的上位者?你会说是以为你的祖先流血征战打下的江山,但先皇先帝的功业跟你有一文钱关系么?你凭什么便能心安理得的享受一切?”
“放肆,皇上乃天之子,受命于天统帅万民,你这么说话不怕遭天谴么?”赵祯绝对没想到苏锦会有这般大逆不道的思想。
苏锦摆摆手道:“别吓唬我了,你那一套对付百姓可以,对我完全无效;我来告诉你真相,你不是天之子,天上只有日月星辰,并无人替你做主,你和我们一样,吃的是饭菜,拉出来的是臭哄哄的屎尿,毫无异样之处;你能当上皇上,完全是由于百姓们还没明白这一点,但是你比谁都明白,而很不幸的是,我明白这一点;说句不吓唬你的话,你我在这荒岛之上,我随时可以终结你这天之骄子的性命,只需用一块粗鄙的石块即刻,你不必害怕,我只是打个比方而已;我只是要你明白,你不是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才能掌握他人之生死,而是他人甘心情愿的为你所驱使奴役,他们还没明白我所明白的道理而已。”
赵祯额头汗珠滚滚而下,苏锦的话像一柄柄重锤敲击着他的内心,夜深之时,赵祯也曾想过这个问题,为何天下之主便是自己,自己有何特异之处能够统帅万民?他明白自己其实也只是个普通人,如果没有光环在身,他狗屁都不是,也正因如此,他才极力的要维护自己的皇权,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自己的地位,或许这正是一种心虚的表现。
“早在李唐太宗之时,当时的皇上李世民便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那便是他明白自己只是个普通人,靠着百姓的拥戴才能坐稳宝座,所以身为皇上,要想保住皇位的稳固,只需要做一件事,那便是一切为了老百姓的安居乐业着想,让他们快快活活的生活下去;老百姓们要求的不多,仅此而已,而非什么猜疑嫉妒打压之类的无聊行径,我全力为大宋的富强努力,你却听信小人谗言派人暗中调查我,我不想做第二个范仲淹,更不想替一个不信任我的人卖命,所以我只能来此钓鱼,从此你爱怎么折腾便怎么折腾,我绝不插手过问;正如你所言,江山是你的,弄垮了,你做不成皇上也不关我的事。”
赵祯今日所听之言,是他活了四十多岁从没听到过的大实话,苏锦完全是以正常人的身份和他说话,从上了沙洲到现在从头到尾都只用了‘我’字,而非‘臣’这样的称呼。那就是表明,他根本就没把自己当成一个臣子来说话,赵祯明白,苏锦正是皇帝最怕的那种人,那种觉悟了的人,先秦有人也觉悟过,那时候他们起兵造反,高喊‘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口号,眼下的苏锦既没有造反也没有大肆宣扬这种觉悟,已经是对自己莫大的仁慈了。
“朕无言以对,朕不知如何反驳与你,朕也不想反驳;但朕今日愿为昔日的某些言行向你道歉,朕答应你,不再怀疑你,全力支持你的所为,朕此番来便是要请你出任我大宋宰辅之职,你我君臣将成就一代佳话,你可愿意?”
苏锦看着赵祯半晌,轻声道:“皇上,今日我已经将话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岂能容我活在世上,我心里明白的很;站在你的角度,我理解你的行为。”赵祯心头噗通通的乱跳,他隐藏在心底的杀机依旧未苏锦所察觉,这让他不寒而栗,苏锦若是动手杀了自己可怎么办?
苏锦负手看着远处的海平面,数点白矾正在天际遨游,缓缓道:“我不想大宋陷入混乱之中,你一旦杀了我,我所属的西北军必会叛乱,国家也许会因此陷入混乱之中,这绝非危言耸听,最终遭殃的还是老百姓,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在这里恳切的跟你打个商量,第一,我不会将和你所说的话透露给外人半个字,这就是我为何选择沙洲之上和你谈话的原因,此处说话,唯天地可鉴,你大可不必担心话语外泄。”
赵祯心中一动,静听下文。
“第二,你也未必杀的了我,不瞒你说,我手头有火枪五千杆,也许你不知道那火枪的威力,我只想说,五千火器,可敌五十万大军,你若逼得我反叛,我会打的你抱头鼠窜,你自己掂量掂量,朝中有何人可领军和我苏锦为敌?谁又能挡我?”
“第三,最好的结果便是你我相安无事,我答应你回去就任宰相之职,因为我承诺了百姓的事情还有几件未完成,待我完成之后,最多一年时间,我便将苏记的矿山,银庄,生意全部无偿捐献给朝廷,然后我从大宋消失,绝不威胁你的皇位,我还会培养一些能够管理发改司的大臣,我走之后,他们可以继续的替你卖命,这就是我所能为你做的一切,请皇上自行斟酌。”
赵祯心头狂喜,如果苏锦说话算话的话,那对自己可以说是件天大的好事,苏锦留下的所有的矿山银庄生意等足可低的上朝廷一年的税收之入,而且苏锦只要消失不见,自己便算是放下了最大的一个心事。
“你去哪儿?夏国?吐蕃?还是回鹘?”赵祯问道。
苏锦鄙夷不已,赵祯还是担心自己成为隐患,自己只要活在世上便是他的一大威胁,这一想法已经无法改变了。
“都不是,具体什么地方我可不会告诉你,我不想你派兵追杀我,但我可以保证,你一定找不到我,你同不同意呢?”
赵祯伸出手来道:“一言为定,朕给你一年时间。”
苏锦伸手和他一握道:“就一年,多一天都不呆下去。”
赵祯叹道:“朕心里很难过。”
苏锦微笑道:“我心里也很难过,皇上节哀。回头记得写一份保证书盖上玉玺,否则我一到京城也许就成了皇上的刀下之鬼了,我要拿着你的保证书当挡箭牌呢。”
赵祯叹了口气道:“没想到朕在你心中已经是言而无信之人了。”
苏锦道:“你早就是了。”
第九九一章最后的疯狂(一)
赵祯当日下午便启程返京,苏锦出现在送行的人群中,大伙儿都松了口气,外间传的沸沸扬扬的大宋君臣不合,如今看来确有其事,但已经是过去之事了。
苏锦要逗留数日才走,因为他还有不少的事情要安排,对于赵祯的承诺,苏锦是绝不肯相信的,但因为心中的另一个大计划,苏锦不得不为了这个计划而准备个一年半载,所以他也使出缓兵之计先答应了赵祯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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