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2 / 2）

从女佣的嘴里，托马斯听到的似乎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故事，虽然主人公依旧是那个风华无双的女人。在女佣的口中，她的英格拉姆小姐是那样善良的一个姑娘，甚至不曾对他们这些下人说过一句重话。对那三位先生，英格拉姆小姐又是那样真诚而炽烈的爱，可是无不以伤心被背叛为结果。最让托马斯震惊的是，那位兰德先生得到英格拉姆小姐的时候，英格拉姆小姐还不是交际花，而且，她还是一个纯洁的姑娘！

回忆起兰德先生说起英格拉姆小姐满眼满脸的嫌弃和鄙夷，托马斯忽然感到一阵由内而外的厌恶和恶心。

在兰德先生的背叛之后，英格拉姆小姐才变成了一个交际花，她本来是一个小乡绅家的小姐，受过良好的教育却没有多少遗产，在父亲死后却要用那点儿遗产供养母亲，最后，在母亲重病和爱人背叛之后，走投无路才成为一个交际花。

在女佣的描述里面，托马斯看到了那三位先生对英格拉姆小姐的痴迷，贪恋她的美貌，迷恋她的身体，甜言蜜语与金银珠宝，他们都不曾吝啬过。可是最后却都因为一个有财有势的小姐离英格拉姆小姐而去，甚至否认与她的交往，任由那些高贵的太太小姐们当面出言讥讽，侮辱于她。

女佣说是在这三位男士之后，英格拉姆就变得越来越出名，最后变得名满整个巴黎城。

托马斯想起了查案前听到的各种传言：她卑贱，为了几十法郎就可以陪一先生过夜。她酗酒，常常在夜里喝的酩酊大醉，喝酒喝到呕血。她无情，将好几个不太富裕并涉世不深的年轻人戏弄的散尽家财却还在一旁微笑。她放荡，这一刻对你柔情蜜意，下一秒就可以在另一个男人膝下承欢。

其实托马斯只是一个小探员，他不曾接触过上层社会，他不懂里面的弯弯绕绕，所有关于英格拉姆的一切都是听来的，一切听起来都那么真实，诉说者头头是道，证据确凿，可是却又彼此矛盾，让托马斯摸不清头脑。

最后，托马斯把女佣送上了回乡下的马车，点燃了一支烟，在香榭丽舍大街上漫步。也许一周前，英格拉姆小姐还同某位男士挽着手臂在这里走过。托马斯不可避免的满脑袋都是关于那位小姐的各种念头。

单纯的，肮脏的，痴情的，薄情的，天真的，糜烂的，还有好多好多，最后托马斯叹了口气，在自己的笔录本上写上了这样一句话：经查证，英格拉姆小姐死于自缢。

这时，街道尽头有一个衣衫褴褛的吉普赛老太婆，她拽住一个姑娘的衣裙，咧着嘴，露出一口黄牙，表情森然的说：“知道吗，你永远都得不到爱情！”

这就是简岚寄过来的两部分的故事。尼古拉斯靠在椅子上，又一次翻出了两沓信纸，慢慢的读着。烟雾又一次缭绕在整个书房。不知第几次看完了前两部分的故事，尼古拉斯又深深的吸了一口烟，然后用手盖住了眼睛。

这个故事并不动人，不像上一个会让多愁善感的女士们留下眼泪，让绅士们深深叹息。

整个故事弥漫着一股上流社会腐朽，糜烂，表面道貌岸然实际腐烂肮脏的气息。

她似乎写的是一个人人唾弃的妓/女，可是看到最后，有感觉她唾弃的是让英格拉姆小姐成为妓/女的这个社会。尼古拉斯知道，等到这个故事连载完，会遭到主流评论家们怎样的抨击与批判。

或许会遭到比上一次更激烈的谩骂。尼古拉斯嘴角挂着嘲讽的笑容，如此想。

可是这些他都不在意，他关注的依旧是从刚开始就已经死去的女主人公，英格拉姆小姐。他忽然很想知道，简?贝内特小姐对她笔下这个放荡的交际花的看法。

尼古拉斯将手拿下来，看着亨利摆在桌子上面的最后一封信件，是今天早上刚刚寄到报社的。想到白天同那位贝内特小姐针锋相对的状况，尼古拉斯摇着头笑了笑。然后拆开了信。

不出他所料，这封信里面附着独立的故事，两个。

第一个故事叫做英格拉姆小姐的梦境。

这一次，简岚一反整个故事奢靡腐烂的气氛，一改华丽绚丽的辞藻，这个故事用极其朴实的笔法描写了一个生活在法国南部乡下的小庄园主妇的一天。

清晨到花园里采一束带着露水的花装饰餐桌，早餐的时候往看报纸的丈夫盘子里加一块面包还有半个煮鸡蛋和熏肉。

上午，丈夫靠在起居室最舒服的躺椅上看书，她可以坐在一边给自己绣一个新的花边，她的绣工向来会得到别人的赞赏。就这样消磨一上午的时光看起来很不错。

午餐过后，挽着丈夫的手漫步在葡萄园里，听蝉的嘶鸣，看蝴蝶飞舞，赶走嗅着葡萄香甜而来的蝇子，最后在一片爬满了葡萄藤的小回廊下并肩坐下。她可以轻轻的将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微闭上眼，闻着空气中花朵和水果混合而成的清甜，她可以随便同丈夫说些什么。

“上次晚宴上维斯夫人的帽子漂亮极了。”

“我的小伊可羡慕了？下次去巴黎也给你买回来一顶好不好？”

“我想我自己可以做出一顶更漂亮的！”

“那当然，但是伊可，就算你只穿麻布衣裳，你依旧是这里最美的美人儿！”

她把头往丈夫的肩窝里蹭了蹭，嘴角溢出一抹笑容，干净而纯真。

能嫁给你，是我的幸运。

英格拉姆小姐做梦都想说出这句话，可是终她一生，这都只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梦。

尼古拉斯怔怔的看着那个故事，一动不动。最后那一个个单词都化成了眼前的景象。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一个飘着清甜果香的葡萄园，挽着爱妻的手散漫的在园中漫步，在一个木制长凳上休息，晒晒太阳，说些闲话，听妻子撒娇，抚摸妻子光滑细腻的手背，吻她的额头，还有嘴唇……

这是他做梦都想要得到的。可是却也只能在梦中得到的，一切如同那个法国的交际花一样。

一样。

“哥哥，不陪我玩？为什么？”两岁的小詹姆斯说话还不大流利，最喜欢单个单词那样蹦着说，为此没少让自己费力教他。

“因为哥哥还有事情要做。”尼古拉斯抱起小詹姆斯，亲亲他苹果一样可爱的小脸，说。

“那爸爸呢？他也不陪我玩……”詹姆斯灰绿色的眼睛里满是委屈，眼看眼泪就要盈满整个眼睛。

尼古拉斯心里一痛，但还是勉强对詹姆斯微笑，说：“爸爸出了很远很远的门，詹姆斯快学写字吧，这样就可以给爸爸写信了。”

“写字……唔，好吧。”詹姆斯想了想，勉为其难答应了。忽然，詹姆斯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哥哥，为什么我们要住在这里？我喜欢原来的大花园。还有漂亮的柱子！”

尼古拉斯闭上眼睛，片刻后，又睁开，温柔的看着詹姆斯，缓慢而坚定的对詹姆斯说：“以后哥哥会让你住回去的，只是现在不行，我亲爱的小詹姆，给哥哥一些时间好吗？”

“好的。”詹姆斯脆生生的回答，然后伸出小胖手，捧住尼古拉斯的脸，亲了上去，在尼古拉斯脸上留下了满脸的口水，然后开心的笑了，说：“妈妈说这是天使的祝福！”

“是的，这是最有用的祝福。”

尼古拉斯抱住詹姆斯，轻轻的说。

那一年尼古拉斯十五岁，还是一个喜欢拉着约翰往报社跑，偷偷拿走稿件的顽劣的少年。

尼古拉斯猛的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已经多久没有回忆了？那段最黑暗的过往，那段最不堪的回忆。分明已经遥远的如同上辈子的事情，可是却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回来给他致命的一刀。

尼古拉斯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然后翻向了下一页。

这个故事的时间是英格拉姆小姐死的那一夜。

英格拉姆小姐脸上带着艳丽的笑，送走了刚刚与自己欢好一位先生，然后关上门。

在关门的那一刻，英格拉姆小姐的笑容如开败的玫瑰一般凋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