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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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笑道:“姐姐过誉了,我却觉得姐姐才是真正的绝代佳人呢。”

见清然脸上笑意更盛,黛玉方回答她先前之问,道:“虽不曾早进京与姐姐相见,但今日见到姐姐,亦觉得心里十分亲近,何必计较早晚呢。”

看到清然对黛玉的话似乎十分受用,妙玉开口道:“你们别在我跟前互相夸赞了,你夸我妹妹,不就是让我妹妹夸你生得有一无二?我妹妹自然是最标致的人物,等闲谁比得上?妹妹,日后不必理会清然,她就是个俗人。”

清然瞪了她一眼,反唇相讥:“难道天底下只有你这么个超凡脱俗的人不成?不就是吃了你一杯茶,没尝出来是雪水,你就说我俗。”

她与妙玉交情极好,故而言语之间毫不避讳,妙玉也不恼。不过妙玉和清然相交多年,知道清然的品行,最是个追名逐利的俗人,也知清然择偶之愿,常讽她太过庸俗,只为名利二字,然而庸俗到了极致,清然毫不掩饰的性子反倒入了妙玉的眼。

在妙玉眼中看来,心中品度,和那些一心一意攀龙附凤却又假作清高,作出对富贵不屑一顾的举止比起来,清然无疑可爱到了十二分。

听了清然的话,妙玉道:“雪水何等轻浮,你连这个都尝不出来,可见是俗的,我说错了不成?你原就是个俗人,还怕人说?快过来坐罢,没的你又说我待客不周。除了我妹妹刚进京,其他你们都是认得的,自个儿见礼罢,一会子咱们好作诗,就只等着你了。”

一干人方问好厮见,复又坐回牡丹亭中。

清然年长黛玉好几岁,越看黛玉越爱,忽然想起黛玉和俞恒的亲事,不由得叹息一声,暗暗惋惜,如此出挑的女孩儿,竟便宜了俞恒那个黑鬼!

世人以肤白为貌美,不论男女,清然的姑妈是皇太后,外祖母是公主,自小出入宫廷,自然见过俞恒,年纪渐长,俞恒居住江南久矣,方未曾再见。然而俞恒眉目虽清俊,肤色却颇黑,又不喜涂脂抹粉,非清然所好,故不入眼。何况,俞恒天煞孤星的名声人尽皆知,清然爱惜自身,就算早从妙玉处知道灵台师父批语是真,她也不愿意自己涉险。

经历过霍灿一事后,刘侯和刘夫人教导儿女更为用心,行事从不出格,不过清然本性如此,皇太后又宠她,方致今日未曾许亲。旁人都说清然眼高于顶,不愿对他人折腰,故嫁高门,实在不知当世世家虽多,然纨绔亦多,似林睿、俞恒那般的年轻俊才寥寥无几,偏生林睿早定了亲,怨不得皇太后取中了俞恒。因寻良人并不容易,清然觉得倒不如嫁过去就有了品级,免得丈夫日后庸庸碌碌,自己依旧是一介白身,叫人笑话。

清然素日所见皆为达官显贵,不愿为白身之妇,乃因长姐当年嫁给国公嫡长子,现今已是国公夫人,二姐嫁给侯爷长子,如今亦是侯爷夫人。大姐夫和二姐夫均是平平无奇,没有正经的本事,都是得了祖荫,父死袭爵,不然靠他们,只怕现今还不如年纪轻轻的林睿俞恒等人早早有了功名呢。清然自觉既寻富贵,何必假惺惺地故作清高,因此早早地有了打算。

至于皇太后心中的打算,亦是拉拢长庆帝和俞皇后的意思,然而刘侯和刘夫人却不愿,他们家子女寻常,若入俞家,岂不是又牵扯进夺嫡之争,反累及一家老小,因而都不赞同皇太后,只不知如何拒绝皇太后,可巧在这时,俞皇后说俞恒和黛玉定了亲,刘家便放了心。

故清然见了黛玉,既喜黛玉为人,替自己家解了为难之处,又对她的终身有些惋惜。

黛玉不解清然眸子里随时流露出来的惋惜之色,不由得望向妙玉,妙玉却是知道几分,安抚道:“妹妹不必在意,她这样的俗人,和咱们想的都不同。”

妙玉觉得俞恒和黛玉是天作之合,并不如何在意俞恒名声、模样,旁人说俞恒名声差,模样不好,妙玉认为对黛玉而言更显得清静,若是生得和林睿那般面如玉,眼如星,不知道得惹多少烦恼呢,掷果盈车亦非虚话。其实,比起曾净,该操心的是荣国府长房长媳陈娇娇,贾琏本就生得风流俊俏,早早就有了功名,人又机变无双,没考中贡生前,已经引得许多人觊觎了,不下林如海当年。霍灿之事,妙玉在京城几年,便是听清然说的。

黛玉听了,更加疑惑。

妙玉道:“理她做什么,今儿你们尝尝我的茶,可别学清然,连水都吃不出来。”说着,命人拿来所需器具,亲自烹茶。

众人瞧着妙玉褪去腕镯戒指,烹茶沏茶之际,一举一动如同行云流水,美不胜收,尚未品,已闻香,不禁笑道:“早听说你有梯己茶,只是舍不得给我们吃,想来今日林姑娘来了,所以你拿出来?我们竟是沾了光的。”

妙玉道:“这是我在姑苏蟠香寺出家的那几年,收的梅花上的雪水,统共就得了一鬼脸青,埋在梅花树根底下,上回吃的时候还没化开呢,这是第二回,倒化开了。”

众人品之,果然轻浮无比。

黛玉倒没觉出这茶有什么好处,道:“虽轻浮,然不如山泉之清。无根之水原从天上来,固然好,然山泉接地气而生,天然一段活水,却比存放数年的雨水雪水更胜一筹。若说这吃茶,我就不爱弄得这般繁琐,只要好吃即可,何必在意用的是什么水?先前许多人都说暹逻国进贡的茶不好,我倒觉得合脾胃。”

妙玉一听,道:“原来你也是个俗人。不过你这个俗人,倒和清然不同。”

清然一口喝尽,放下茶碗拉着黛玉的手,嘻嘻一笑,对妙玉道:“可见我们才是亲姐妹呢,不是谁都觉得你这雪水烹茶好。”

妙玉不以为然,道:“你懂什么?你俗到了极致,反显可爱。我这妹妹不同,她是何等清雅人物,素日所好,从不以世人之目光衡量,世人以为好,她却不认为。世人觉得金银贵重,她不觉得如此,世人说翡翠不登大雅之堂,但是妹妹觉得合心意,那便比金银好。因此妹妹看人看物,皆是眼缘,哪怕是破草根子,在她眼里也比奇珍异宝来得雅致。”

黛玉有喜有叹,喜的是妙玉虽然清高孤傲,反倒看得更透,竟是个知己,叹的是姐妹两个书信来往,彼此称赞,却未曾相聚一处,直到今日方见。

清然看了看黛玉,果然看到她雪腕上戴着一对翡翠镯子,绿莹莹如同两泓清水,在其容光肤色的映衬之下,平凡无奇的翡翠镯子竟平添了一份灵动之气、清秀之色,若不是妙玉说,她当真以为这镯子是奇玉所琢。大家虽然都不是浓妆艳饰,但是身上皆是三两件新奇别致的金玉珠宝,然与此镯一比,竟都黯然失色。

清然叹道:“人常说,佛是金装,人是衣装,如今看来,倒是颠倒过来了。从前我觉得翡翠比不上白玉碧玉紫玉之属,如今看来,翡翠也是极好看的。”

她们聚在一起,除了吟诗作画,也就说些衣饰玩意,听清然这么一说,细细打量黛玉一回,都道:“果然不错呢,都说翡翠比不得白玉碧玉紫玉的贵重,但是从林妹妹佩戴上来看,竟十分别致。明儿我们也叫人用翡翠雕琢些首饰出来。”

因今日黛玉之故,京城中掀起了佩戴翡翠之风气,且是后话不提。

她们既要作诗,须得先吃了酒,今日只是小宴,不过三两桌,纵然推杯换盏,不过都是拣自己爱吃的吃些,并不如何在意口腹之欲。

宴毕,清然腹内已有了稿子,便要开始。妙玉唤来仆从,令人将残羹冷炙收起,换了茶果上来,又设了书案,摆了笔墨丹青,每人跟前皆有,先做牡丹词,再画牡丹图,若有人不喜此道,便挪到旁边吃茶,也是不强求的意思。

相比较旁人绞尽脑汁,清然一挥而就,侧头一看,却见黛玉正倚栏而坐,案上已经放着黛玉做好的了,她拿过来一看,暗暗喝彩。

妙玉早来京城几年,所交好的千金年纪相差无几,因而论年纪,黛玉最小,先前她初到时,有人考校她当面作诗,早已得了,才思极好,没想到再作词时亦如此,不免又赞叹了起来,索性除了作画外,又请来琴箫棋盘,十分热闹。

黛玉见其他人你来我往,各展其才,竟似都不肯落后,花团锦簇,盛世气象,不禁想起贾敏日常所说,但凡姐妹相聚花宴,骨子里都带着世家傲气,鲜少有人不战而降。

清然看到黛玉做完诗词书画后,便借故歇息,立在牡丹花丛中,瞧粉蝶嬉戏,走过来笑道:“你怎么不过去顽?我听妙玉说,你琴艺承于林大人,十分精通,也许能让我知道何谓‘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呢!”

黛玉笑道:“我累了呢,看姐姐们斗艺,也觉得好看好听。”

清然嘴角掠过一丝笑意,看着亭中亭外莺声燕语,抿嘴笑道:“都是聪明人,彼此知道品貌才行,名声渐起,于将来都有好处。”今日来客之中,都是妙玉闺阁中的姐妹,但是除了黛玉和寥寥两三个人外,其他人都尚未定亲,平常只能在此显露才干,让对方满意,各家的千金回去后,难免同家中父母说起,若是觉得好,再由其母相看,也便结了亲。

黛玉不在意地道:“为名声所累,如此却又是小道了。”

清然道:“人活在世,哪个不是为了别人的眼光名声而活?若是人人都说不好,即便这人是极好的,无可挑剔,但在世人看来,她就是不好的。投其所好,这也是一样本事呢。不想被人看轻,就得自己为自己打算些。”倘或不是为了身份名声,她何苦汲汲营营耽误至今,她所求出阁便有品级,还不是怕外人的眼光?

黛玉微微侧头,想了想,笑道:“姐姐说的,也大有道理呢。”

清然有自己的为人处世,黛玉并不会将自己的想法强求于她,各人所求不同,行事自然也不同,自己看不过的,别人未必觉得不好。

正说着,妙玉走过来,道:“你们说什么梯己话呢?”

清然故意看了她一眼,笑道:“我们在说你家的牡丹开得倒晚,这时候我家的牡丹都谢了呢,你这里却是喷芳吐艳,国色天香一片。不知道你们家石榴花期几时?”

妙玉蓦地想起自己说五月设石榴宴时黛玉的话,顿时瞪她一眼,黛玉连忙摆手道:“和我不相干,我可没和刘姐姐说姐姐五月设宴的事儿。想来刘姐姐是看到了牡丹亭不远处的一株石榴树,才有此语。”

妙玉看向清然,道:“你又来哄我,我倒要问你,花开花落,花落何处?”

黛玉听她这么问清然,因自己尚未出阁,便不插话。

清然今年十六岁了,知晓妙玉问的是什么意思,她却也不害臊,从来不曾在闺中密友跟前瞒过自己所求,因而落落大方地回道:“你问我?我怎么知道?该问我父母才是。别以为你出了阁,就能来笑话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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