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1 / 2)
贾母道:“你们怎么都来了?宝玉呢?”
元春笑盈盈地将插着红枫叶的花瓶放在案上,道:“我拘着宝玉做文章呢,一会子就过来了,我们过来,先来谢老太太的赏赐。”
贾母点了点头,道:“宝玉年纪小,别太逼急了他,他现今和秦家的哥儿一起上学,可见是知道长进了,我见了心里也欢喜。”那日宝玉在宁国府里见了贾蓉之妻秦可卿的娘家兄弟,竟是喜欢得不得了,回来便要一同去上学。贾母见秦钟生得面目俊俏,羞羞怯怯,大有女儿之态,倒是个知礼懂事的,便允了,还特特送了秦钟一份表礼。
元春随手拨弄了下枫叶,面上笑意不变,道:“老祖宗放心,宝玉只爱四书,我便只教他四书,又想了许多法儿,他倒是很愿意读书。”
元春心中喟叹,暗暗忧心。她回来一年多,家里上下行事都看在眼里,如何不知奢靡太过,子孙不继,偏生谁都不放在心上,她只好一面接手管家,帮衬王夫人,一面教导宝玉,好让他知晓些世事。她本想着宝玉自小跟自己读书识字时,天分颖慧,必然是极喜欢,谁知他竟是不爱读书的,还说读书人是禄蠹,做官的是国贼禄鬼之流,唬得她几乎魂飞魄散,又知贾母和王夫人不敢逼宝玉读书,便许宝玉一套极精致的衣裳鞋袜,果然静得下心来。
迎春早早就定了亲,现今在闺阁中待嫁,元春自己却无着落,不知前景如何,将心思都放在了宝玉身上。元春本性聪明,知宝玉所喜,知宝玉所厌,又以自己离去为由,倒能管束得住宝玉,至于宝玉心中是否喜恶读书,只宝玉自知。
贾母何尝不知元春都是为宝玉好,今得林睿中举的消息,贾母亦盼宝玉如此,听元春这么说,赞许道:“家里统共这些人,宝玉听得进你的话,你在家时,多多教导他些。”
元春连忙称是,贾母不说,她也要教导宝玉上进。
探春听到了这里,笑道:“大姐姐,这枫叶从哪里来的?这样的天,还有枫叶?”
元春素日冷眼旁观,三个妹妹中唯有探春爽利敏锐,精明强干,元春对她亦是另眼相看,并不计较她庶出的身份,闻得她问,道:“山上的枫叶早就凋零殆尽了,我在园子里赏风景时,见到山脚下避风处有一株还正红着,尚未凋零,便折了一枝孝敬老祖宗。家里的花儿朵儿没甚新鲜的了,独这枫叶在这个时候还别致些。”
贾母笑道:“我喜欢得很,果然别具一格。”
正说着,贾政进来,含笑道:“恭喜老太太了,妹妹家的睿哥儿中了举人第三名。”
贾母笑道:“还用你说?我已经从你妹妹的书信里知道了。你妹妹半个月后到京城,除了姑老爷,都进京了,想来明年姑老爷官职有些动静?”
贾政摇头说不知。
贾母见状,叹了一口气,虽然贾政日日上班,到底消息不灵通。不过家中只贾政一人得了实缺,也不能对他太过要求了。
好容易盼到半个月后,至晌午时,果然听说贾敏已经进京了,贾母忙命家人都在家里等着,不许再出去。贾敏今日虽不能来,但是安置好后,必定先至娘家。元春听了,吩咐三春一声,等到贾敏来的那日,不必再去上学。三春都十分敬重她,自是答应不提。
元春又嘱咐宝玉一番,让他别出门。宝玉不解,元春暗暗叹息,却不好明说。贾敏既来,林睿等人自然也来,林睿已经中了举人,何等本事,元春心里盼着宝玉能和林睿交好,故有此意。林家大势已成,非自家所及,元春如何不为之上心。
贾敏等人抵达京城,弃船登岸,俞恒早有人来接他回家,他们母子则回了林家老宅,尚未收拾妥当,贾敏便送了拜帖去贾家,然后带着林睿和林智同去。
贾敏到时,仪门大开,窦夫人和王夫人带着女媳等人等在那里。贾敏下轿时,眼前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似是黛玉孤身一人进府,从角门而入,格外伶仃,待她想细看时,画面疏忽不见,已有人来扶她,又听窦夫人笑道:“一别多年,姑太太风采依旧。”
贾敏敛下心中惊骇,抿嘴笑道:“大嫂亦然。”说毕,叫林睿兄弟二人上来拜见,窦夫人和王夫人忙命叫起,夸赞不已。
寒暄过后,一并往贾母房中去。
贾母迎面见到贾敏,不由得泪光闪烁,正欲说话,忽见贾敏身后一双少年公子,如同芝兰玉树,独不见黛玉,顾不得说别的,先问道:“我的玉儿呢?怎么不见?”
☆、第074章:
听到贾母的话,贾敏犹未回答,林智脸上神色顿时一淡。他今年九岁,虚岁已有十岁,业已知道世事,从林睿处知晓贾母曾经为了贾宝玉向贾敏求娶黛玉,俞家求娶黛玉虽令林智十分不悦,然而比之贾敏嘴中顽劣异常的宝玉却胜过十倍,林智焉能容贾家惦记着黛玉。
林智抢先笑道:“莫非外祖母不想见我们?只问姐姐?我可不服。”
贾母一言既出,便知贾敏母子等人进京未如自己所料,闻得林智如此言语,抬眼打量他一阵子,林睿她见过,林智却不曾,今见他不过十岁上下年纪,浓眉俊目,容貌和林睿极为相似,便知是贾敏的次子林智,忙笑道:“这是智儿罢?我还没见过呢,原想着姐弟两个都能见的,谁承想竟不见玉儿,难免好奇些。”
不管如何,贾母是生贾敏且养贾敏的母亲,贾敏心中虽有不悦,却不至于为此恼火,因此顺势点头笑道:“正是我那次子,名唤林智,最是放诞无礼。”
说毕,侧身将林智拉到跟前,道:“智儿,还不赶紧拜见你外祖母。”
旁边丫鬟递上锦垫,待贾敏拜见过,林智方与林睿拜见贾母,因先前已拜见过窦夫人王夫人女媳等人了,此时再不必多礼。
贾母忙命叫起,早有鸳鸯拿出准备好的表礼,金银项圈各两对,尺头四端。
林智瞧了一眼项圈上镶嵌的珍珠宝石,璀璨生辉,心道难怪母亲常说贾家与别家不同,原来豪富在这里。他进贾家这么片刻,已看出贾家连三等丫鬟婆子穿戴都比自家一等的好。林智不断腹诽,面上却是笑嘻嘻地道谢。
谢过,窦夫人方开口请入贾母房中各自落座,由窦夫人和王夫人带着陈娇娇和李纨端茶捧果,看在林智眼中,又是一奇。
林睿在贾家住过,比起林智,早已习以为常,并未露出一丝惊诧。
贾母叫了扶着自己的年轻公子一声,满脸慈爱地道:“宝玉,你心心念着你姑妈,好容易你姑妈来了,怎么还不过去拜见?”因贾敏进京的缘故,家中上下人等都在家里等着,宝玉早听贾母说起姑妈家的表妹,闻言,忙依言上前行礼。
贾敏常听人说起宝玉,此时见了他,不觉细细打量片刻,果然不负其名,确实如同明珠美玉一般,赞道:“怪道母亲疼爱得很,我见了也喜欢呢。”
观其举止,听其言谈,十分不俗,倒不似旁人口中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纨绔子弟。不过即使宝玉和外面传闻不同,没有俞恒,贾敏也不愿意将黛玉许给他,他上面还有一个嫡亲的王夫人呢。何况林睿住在贾家时,宝玉爱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乃是亲眼所见,实非良配。
听贾敏此语,贾母脸上笑容大盛,旋即叹道:“怨不得我疼他,旁人为这个还吃醋呢,实不知我这些儿孙中,唯有宝玉像你父亲。”
贾敏听了,再看宝玉,果然极像,只是贾代善戎马一生,历经风霜,满身爽朗豪气,举手抬足之间如刀似枪,令人胆寒,宝玉却是面白如玉,眼澄秋水,又是一身鲜艳的大红衣裳,不过是个文弱的公子哥儿,比自己小儿子尚且不如。
贾敏经林如海熏陶多年,认为男儿在世,文武双全最好。其实,不必林如海说,当下世人所习君子六艺中亦是包括骑射的,岂能当真手无缚鸡之力。
林智喝了一口茶,笑嘻嘻地开口道:“我没见过外祖父,原来宝玉哥哥竟长得和外祖父极像?如此说来,我见了宝玉哥哥,也如同见到外祖父了。”说话时,林智上下打量着贾宝玉,暗暗比了比,自己一拳头就能把他揍趴下。
闻得贾敏至,贾琏早已过来请安,听了林智这话,低下头强忍住笑。
贾母不觉一笑,向贾敏道:“我看智儿的性子倒不似你和姑老爷,怪叫人喜欢的。”
贾敏本想说林智的性子都是黛玉宠出来的,旋即一想,贾母本就惦记着黛玉,何苦由自己提起,遂笑道:“他年纪小,大家未免都宠爱些,因此他自小到大说话都是这般肆无忌惮,别人都不苛责,母亲别见怪,也别恼了他。”
贾母笑道:“我哪里能恼了自己嫡亲的外孙子?你这话无理。”
说完,叫宝玉上去和林睿林智相互见礼。
林睿是宝玉早就见过的,林智却是初见,但和林睿相见时宝玉年纪尚小,记得不大清楚明白,不过旧年相会已经记得十分清楚了,此时看他们兄弟两个并肩而立,俱是才貌俱全的人物,风流俊俏不下秦钟,英武爽朗不让冯紫英,宝玉顿觉亲切,忙上前攀谈。
林智素日所见不管高低贵贱,皆不如宝玉这般做小伏低,不禁暗暗皱眉。
林睿旧年随林如海进京时,久闻宝玉为人,他虽然说:“女儿是水作的骨肉,男人是泥作的骨肉。我见了女儿,我便清爽;我见了男人,便觉浊臭逼人”等语,但实际上不论男女,皆看外貌标致与否,故明白宝玉今日不过是看自己兄弟貌美,方如此殷切。
宝玉感慨万千,心道自己原来竟是坐井观天,天底下竟然还有这般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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