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2 / 2)
“多谢你。”明轩沉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转身,他深不见底的双眸近在咫尺。贤儿已经被搀扶下去,雪姨已抱着家宝去了内院,将军府的家奴一向动作利落,早就将花厅收拾停当,凝香也已知趣地退了出去,偌大一个花厅里只剩下我和明轩。
“你……你为何为了此事不惜违抗皇后娘娘?”
我避开他灼灼目光,一边绕过他朝内院走去:“我若不违抗皇嫂,你也会违抗的吧。我若做了这事,至多不过被皇兄训责一顿,你做了此事后果却是不堪设想。”
他紧跟在我身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我加快了脚步,却不回答。说什么呢,总不见得说我是重生的,说我知道他谋反的事,说我对家宝有着深深的负疚。
他无奈地笑了笑道:“你不愿说便罢了。我只知你喜欢小孩,没想到会为了家宝不惜冲撞皇后。我……我也喜欢小孩。”
“你喜欢小孩”,“我也喜欢小孩”。心里反反复复的都是这两句话,真是……叫人脸红心跳。
我心慌意乱地道:“我这么做其实也是为了自己。”
“为了自己不惜和皇室闹得关系紧张?”他紧追不放,声音里依然带着浅浅的笑。
“大周亏欠骆家太多,我这么做就算是为自己积点阴德吧。”
听到这句话,他的脚步停了一停,但很快又追了上来。
他本就身材高大,我疾走三步的距离他只需一步便跨过,现在的情形倒象是我在落荒而逃,他却是闲庭信步,如影随形般跟在我身侧。
好在卧房转眼就到,我一闪身进了屋里,反手就想将他关在屋外。哪料他随随便便伸手一挡,这门无论如何也关不上了。
“本公主累了,将军请回吧。”我跺了跺脚,语气间已有些急躁。
“请回?回哪里?这不也是我的房间么?我进来坐坐都不可以?”他歪着头笑,越看越不象是正经模样,偏生一双眼睛还清澈得很。
我涨红了脸,无言以对。
他笑问:“公主难道不打算随我去看看家宝?”
我怔住,刚才被他的胡搅蛮缠乱了思绪。看家宝那时惊恐的样子,莫不要被吓出病来才好。这段时间他所经历的种种,真不是一个六岁孩童可以独自承受的。
他了然地朝我伸出手,优雅而谦恭,与战场上的他截然不同。
“我知你确是累了,只是去看一眼可好?家宝对你极是喜爱,你若去了,多少也能给他一些安慰。”
他的声音很低很温和,如行云流水,让人听了无法拒绝。其实就算他不说这些,我也是定然要去看一眼家宝才安心的。而他现在小心探寻的眼神,低低商量的语气,稳定坚实的臂膀,都让我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错觉。
我迟疑地伸出手,指尖轻搭在他臂上,虽然很想避开他的双眸,却忍不住朝他瞧去。刚刚触及他的目光,我立时别转脸,心里象有小鹿乱撞。他似乎也意识到什么,轻咳了一声也不再看我,脸颊竟然也有些许红晕。
我更加不知所措,才走出去几步路,便觉得搭在他臂上的指尖也发起烫来,慌忙缩回手与另一手纠在一起。这一下动作颇为生硬,好在他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不紧不慢地走在我身侧。
这一段路走得甚是漫长,快到家宝住的院子时,他突然干咳了一身,抓过我的手将我的掌心摊开。我吓了一跳,本能地抽回手,掌心已多了一件东西。
我瞧了一眼,尴尬地问道:“你给我一根鸟毛做什么……”
他忍俊不禁,立刻又正色道:“这不是普通的鸟羽,这是一种信鸽颈部的羽毛。本地信鸽毛色灰白,只有南方一种特殊的信鸽才会有这种彩羽,而这样的信鸽却出现在将军府附近。”
我自己瞧了瞧掌心的羽毛,果然质地柔软,泛着绿色的金属光泽。
他看住我,面露担忧:“送你回来时我便奇怪,以慕容安歌的个性,一次不得手必有第二次,怎的一路之上却这般顺利,一个东阾兵都不见。”
我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怀疑这信鸽来自东阾,怀疑慕容安歌的暗哨在襄城有所行动?”
“他已打草惊蛇,宫内再无法做手脚。但他既然准备了这许多年,襄城内必有其他眼线。这眼线应该就在将军府附近,甚或在将军府内。我府内暗卫众多,事先却无一点知觉,只你回来的这两日才发现倪端。”
说到此处他面色逐渐凝重:“我担心他此次行动与你有关,我已在你住处周围加派暗卫,凝香伸手不错,但慕容安歌手下也颇多能人,你还是小心为好。”
我想起慕容安歌的阴毒狠辣,也是皱起了眉头。不觉已走到家宝卧房门口,明轩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从卧房里传出来家宝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此水几时休(二)
家宝果然被吓得不轻,一直哭个不停。不哭的时候就发呆,眼神空洞,比哭的时候还让人心疼。我让凝香带我的书信进宫呈给皇兄,只说是我得了病,行动不便,请皇兄破例派一名御医出宫来给我诊治。
次日清早,我刚刚梳洗完毕,让凝香帮忙绾了一个简单清爽的髻,就有家奴来报,太医院的凌太医到了。
我很小的时候这个凌太医就在宫里了,因为他医术高明,人也长得脱俗,喜爱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长袍,因此在太医院有“医仙”之称。那日在福宁宫再见到他时,医仙风采已不在,人也衰老了许多。
我让凝香把他带到家宝卧房的外间,他见我好端端地坐在那里,也不诧异也不吃惊,只是平淡地瞟了我一眼,规规矩矩地向我和明轩行了礼,然后安静地站在一旁等我吩咐。
我暗自点头,这个凌太医能在如今的太医院里生存下来,果然是冷静过人。我在给皇兄的信件里说是生病的是我,这位凌太医那才那一眼显然已看出我身体无恙,不但不提任何问题,连半点惊异的表情都没有。
我让人给凌太医赐了坐,喝一口茶道:“不瞒凌太医说,病的人并不是本公主,而是驸马的侄儿家宝。不过,本公主和驸马视家宝如同亲子,家宝病了便似我自己病了一般,还望凌太医多尽心些,要仔细诊治。”
凌太医起身拱手道:“行医之人,视病人一视同仁,只要是微臣的病人,微臣都是尽心极力的。”
我闻言肃然起敬。他自进来时一直低着头,看似谨慎卑微,在皇兄手里当差能保全性命至今,我本以为他就是个谨慎卑微的人。但他这句话却说得不卑不亢,隐隐还透出六年前那个“医仙”的傲气。
他又看了我一眼道:“公主面有阴虚之相,想来是前些日子受到惊吓,而这几日又操劳过度所致。若公主应允,稍后微臣请为公主诊脉,开张定神补阴的方子出来,或对公主有些许益处。 ”
我点头答应,既然太医是因我而来,那么总要对皇兄有所交代。他刚才只是匆匆看了我两眼,便道出我的结症所在,而我昨日也确实因虚弱而暂时失明,可见“医仙”的称号名副其实。
“那么有劳凌太医了。”明轩对凌太医道,又沏了杯茶,将茶碗递到我手里:“有些烫。”
我瞧着他深黑的双目,想起昨日他伸手拦住不让我关门的情景,心跳不自觉得便有些乱,忙接过茶碗胡乱喝了一口,茶刚咽下便惊呼了一声,舌头被烫得火辣辣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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