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0章 羯主末路(2 / 2)
也无怪辛宾会忽略祖青身上这一条线索,首先祖青在信都城中达于最显赫的时期还是在年初护国寺事变前后,等到张豺上台弄权,祖青在护国寺禁卫体系中所担任的角色已经少为外人所知,更不要说在王师抵临信都攻城之前,祖青早被张豺解除军权、完全淡出时局之外,甚至一度被软禁,最起码这些散落在护国寺外而被擒获的羯国权贵们,对此种种所知不多。
而且,王师新入信都不久,首先所关注的还是诸多浮在表面上的线索,随着时间的推移才会更向下发掘。因此直到此刻才意识到祖青身上所蕴含的丰富信息,并加以重视起来。
其实有关祖青的讯息被忽略,辛宾也要负上一定责任。他在一开始便已经接收到一些有关祖青的讯息,毕竟祖青一度曾是信都主要的实权者之一,而恰恰正是因为这一身份,才让辛宾有意识的回避有关祖青的讯息。
辛宾曾经受惠于祖约,也愿意在职事允许的范围之内对祖约的后人稍加庇护。可他也没想到祖约的儿子祖青居然在羯国如此威赫,这就让辛宾心绪有些复杂矛盾。
类似祖青这种级别的羯将,并不是辛宾这种级别的前锋战将能够处理的,关于其罪实种种,也都必须要整理出来之后最起码交由前锋大都督谢艾裁断。若再考虑到祖青那特殊的出身,说不定大将军都会亲自过问。
如此一来,辛宾立场便有些尴尬,他并不是一个利禄熏心的名欲之徒,祖约对他有旧恩,他并没有忘记。而祖约的儿子在羯国势位之高,已经不是他所能够庇护的了。所以他是下意识的有所忽略,希望就算这个祖青罪孽深重,也交由前锋别的将领去处理,而不是由他亲手处置祖约的后人。
这一次之所以主动念及,辛宾重点关注的也并未放在祖青身上,而是希望打听一下祖约还有没有别的家人在世,如果确定跟祖青于羯国所为没有太深瓜葛,他愿意出面保下一部分祖约家人,以回报当年祖约对他的恩惠。
就是因为这一点心血来潮,关于祖青的线索才被第一次汇总起来进行梳理,凸显了其人特殊身份之后,有关祖约曾经较长一段时间驻守护国寺东台的情报也被筛选出来。
护国寺一度曾为信都最重要核心,王师对此自然不会忽略,但重点还是在刘后并太子石世所居住的西殿。至于东台范围,由于王师兵力有限,也仅仅只是进行过一次大概梳理,确保没有羯国残卒于此游荡之后,在继续新一轮的搜索中,次序被排在很后。
祖青在张豺弄权的过程中,曾经担任很重要的角色,而且按照那些羯国权贵的供词,张豺对于这个助他甚多的婿子也颇为看重,屡次人前以子待之。作为张豺势力中如此重要的一个角色,祖青长久驻守的东台岂能没有玄机?
意识到这一点之后,辛宾才将探查的重点稍稍倾斜于护国寺的东台范围。不得不说,羯主侫佛的确是达到了极高的境界,单单这个东台范围内,各种亭台楼阁便多达十几座,不乏建筑得富丽堂皇所在。
这一片区域乃是作为藏经的馆阁,存放最多便是各种佛经佛典,虽然羯国礼佛成风,不乏沙门虔诚信徒,但很显然当真正危机来临时,这些沙门典籍并不值得羯国那些悍卒们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哄抢争夺,因此保存得尚算完好。
辛宾下令重点搜查此境之后,便有几百王师战卒进入此处,将那些亭台楼阁之中存放的佛典俱都搬运出来。而在那些佛典之外,居然还发现为数不少的礼佛器物,这些佛器大多造型精美华贵,抛开高超的工艺不谈,材质上也多为金玉铜锡等珍稀之物。
那些此前内讧溃逃的羯卒若是看到这一幕,意识到自己居然遗珠于此,大概要后悔不已。但这些器物却并非王师搜查的重点,当他们搬空各处阁室之后,便很快发现一处玄异所在。
那是一处在东台一众建筑中不甚起眼的台阁,除了一层有一些杂物陈设之外,向上的阶梯都被拆除,上层的位置更是漏洞可窥望,门窗早被厚厚的木板钉死。
发现这一处怪异所在,士卒们连忙汇报,而辛宾在得讯之后,也顿时心跳得厉害,又召集两营士卒亲自率领至此,将此处完全封锁起来,这才吩咐兵卒们架起阶梯,从外部撬开那些钉死门窗的木板。
随着一个窗户被打开,那阁台厅室内顿时涌出一股浓烈异味,就连站在近处的兵卒们都忍不住掩鼻干呕。
“可有发现?”
辛宾站在下方,昂着头紧张问道。
“有、有……那、那是什么鬼怪!”
听到兵卒略显诧异乃至于有些惊恐的声调,辛宾心情更是激动,他等不及上方兵卒再转述所见,自己亲自攀上阶梯,但在头颅刚刚探入的时候,也险些被房间中那股浓烈恶臭给顶出来。
眼下却不是在意这些细节的时候,辛宾抬手割下袍服一角掩住口鼻,旋即便翻身越过窗洞踏入房间中。
房间长久被封禁,气息沉浊、异味浓烈自不必说,由于被封锁的门窗仅仅只是开了一个口子,光线也是非常的幽暗,骤入此中,辛宾的视线稍稍恢复片刻才渐渐看清楚室内情形。
这一处厅室空间非常的大,但摆设却并不多,甚至连基本的帷幔装饰都无,几根孤零零的廊柱之外便余物不多,一眼可望通透。辛宾视线向内望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具骸骨,饶是他久经沙场、见惯生死,在看到那一具尸体后,瞳孔也是骤然一缩。
那一具尸体横陈于厅中,手足都已经露出惨白筋骨,腹肠内脏都被拖撒一地。如此死状,绝非什么利器加害,更像是被凶物生生噬咬至死,而观那噬咬极有规则,分明是被人咬死且生啖充饥!
至于那个凶物,此刻正匍匐在辛宾视野尽头的一具卧榻上,宽大袍服覆盖其身,杂乱须发掩住脸庞,也是此刻房间中异味最浓厚的一个源头。
更多的士卒冲入此中,得到将主示意后便缓缓向那卧榻逼近。
卧榻上那凶物此前似乎在沉睡,随着王师士卒步履渐近而蓦地微颤起来,继而便缓缓抬起了头,乱发之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而又浑浊无比的眼珠,喉咙中荷荷浊息,好一会儿才凝成依稀能够听得清楚的语调:“狗、狗贼,竟敢害朕……杀朕……贼、逆贼……朕是大、大赵天子,朕是天下之主,朕要食你、是你荣幸……竟、竟敢反噬……杀、杀!”
那凶物蓦地加重语调,凄厉嚎叫,与此同时,身躯也突然向前扑来。王师士卒见此一幕,俱感心底发毛,有几人下意识挥戈欲斩,辛宾突然大吼道:“不要擅动!”
他两眼死死盯住自榻上跃下这人,这人虽然吼叫凶恶,但动作却是迟缓得很,特别随其跃起,腹间血水汩汩向外翻涌,随着乱发翻飞,露出血肉模糊的脸庞,一侧耳朵已经完全不见,右侧脸庞更是露出明显被撕咬的伤口,足足缺失了一大块的血肉,甚至牙关隐现!
如此状态之下,那人自然冲不太远,两步之后便颓然扑倒于地,周身疼痛大作,语调转为呜咽,身躯也不由自主的抽搐起来。
辛宾缓步上前,翻过那人身躯,低头仔细打量,又示意两人上前小心翼翼将之搬移到阳光照耀的区域,抽出佩刀割去其人满头乱发,再垂眼仔细观察良久,这才低笑起来:“石季龙,久违了!”
石虎此刻周身痛楚,更兼饥渴难耐,思维已经完全陷入了混乱,根本就听不清辛宾再说什么,他胸膛剧烈的起伏,但却只有浓稠的血水不断自喉咙之间涌出,也完全不能发出什么声音来。
特别长久的不见天日,当阳光照在其身体上时,那翻转的血肉更是不由自主的弹跳舒张起来,奇痒瞬间便深入骨髓。他喉咙中荷荷有声,蓦地伸手抓住近侧王师一名士卒的脚踝,眼神中满是乞求,换来的却只有无动于衷。
这种奇痒无从阻遏,一波比一波的还要猛烈,石虎摊仰在地,只能握拳不断的锤击地面、捶打伤口,用疼痛去压过那周身的刺痒,一时间全身血肉绽裂,低吼连连。
“羯狗,羯狗!河北霸主?一条众叛亲离的待死老狗罢了!”
辛宾口中低笑着,但也不再旁观石虎如此的自残,无论口中再怎么贬低,活着的石虎与死了的石虎,是截然不同两种意义。他连忙让人上前按住石虎那抽搐捶打的四肢,并召集医士尽快至此。
谁能想到,肆虐河北几十年、残害河北民众数不胜数的羯国暴君,途穷之际竟然被臣下幽禁在这样一处不见天日的暗阁中,之后更是被人完全遗忘,更险被近侍之人生啖充饥!
若非辛宾突然注意到东台此处不同寻常而命人提前搜索,这亘古未有之大凶羯贼大概只能生生饿毙此处,一如天下这几十年间受其残暴虐害而横死无算的诸夏生民!
医士至此,快速诊断石虎伤势。石虎状态看似凶险恐怖,但其实最严重还是饮食困乏,身上诸多被噬咬伤口在经过一定止血包扎处理之后,暂时是不会有性命之危,到了傍晚时分,已经可以稍稍饮用些许流食。
得知石虎情况已经稍有稳定,辛宾先是下令封锁消息,之后又亲笔疾书、着人快马加鞭,一定要将石虎业已被生擒的消息回奏大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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