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2 / 2)
“是,二夫人,奴婢告退!”
谢良媛在软榻边坐下,侧了一下首,眉眼一弯,“娘亲,女儿很想您呢!”开腔手术日期临近,她无从知道自己会不会死在手术的过程中。
她怕,但更多的是心有留恋——
连日来,她一日几趟去看刘氏,但刘氏身体遭受如此重大的损害,非常嗜睡,她也只能静守一旁。
谢晋成是衣不解带在床榻边照顾,只要刘氏醒来,便喂她吃些半流质的东西,良媛不愿过多打扰,所以,母女俩亲近的机会不多。
谢良媛亦无声地抚上刘氏的脸颊,虽然脸上不似刚解救出来时,形同枯骨,但深陷的脸颊,苍白无色的肌肤,眼角隐不住的鱼尾纹,总让人忆起那残酷的记忆。
母女二人眸光交错中,如涓涓流水,细细缓缓淌进心田。
在这静谧的情感交流中,若是往常,谢良媛必是扎进刘氏怀中,滋取温暖,可这时候,刘氏如同一樽刚粘合的碎瓷,哪经得起半丝的力量。
不知过了多久,良媛先开了口,“娘亲,您要是有话对女儿说,女儿听着。”
刘氏强作平静,克制住内心奔涌的混乱情绪,轻握了她的手,摩挲着,少顷,无声地启了启口,又阖上,犹豫了良久,最终,颤抖中,声音低沉如古琴,“媛儿,有件……事,娘亲思之再三,还是决定要告诉你……。”
语声未落,泪水霎时控不住地浮了上来,她颤颤地咬住唇瓣,压制住近崩裂的情绪,鼻翼频频抖动中,哑声开口,“媛儿,你是娘亲的女儿,在娘亲心中,你比什么都珍贵,可有一件事,娘亲不说,怕……。”
她怕——
谢良媛这一次若是挺不过来,这孩子到死都不知道亲生的母亲是谁,这是何等的不公平,哪怕,这是她一直以来最想逃避的事!
她怕——
这象是一场生离死别的对话,充满了不吉利!甚至干扰女儿的情绪,影响本月初十的开腔手术!
左思右忖中,灵魂在拉据,她疼——
谢良媛拿出绣帕,轻轻拭去刘氏脸上热泪,指腹轻轻抚过那深陷的眼窝,眼角细密的皱纹,干枯的头发,与之前的模样判若两人,谢良媛心头涩痛难当,最后,微颤地捋开刘氏脸上被泪水打湿的鬓发,眉目乖巧,“娘,您有话只管说,女儿一切听您的。”
刘氏哽咽颔首,抿着唇直待情绪平复下来,哑声道:“你姑姑是你的……亲生母亲,十五年前,她流落街头,被你祖母遇见,带回扬州时,她已身怀有孕。只是因为她的身份特殊,你祖母怕给谢家招来横祸,所以,让娘亲在谢家中假装有了身孕,同时,将她留在一处农庄里等产,你出生的那夜,你便被抱回了谢府之中……。”
谢良媛震惊之余,这几天的诸多不解和疑虑在一瞬间解开。
如,在未见谢雨离之前,她只道是谢雨离为了侄女,这些年一直尽心尽力地给谢家寄来野山参。可自她见了谢雨离本人后,始终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这样心性的女子只会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哪会十年如一日地去关心一个素未谋面的侄女。
更震惊于刘氏对谢良媛的付出!
软榻上,刘氏瑟缩成一团,她没有勇气看谢良媛,她仿佛陷进一潭无形的泥沼之中,挣扎、沉浮,直到攒够力气,方缓缓开口:“她身子极弱,当年能生下你,是个奇迹,虽然你不曾喝过她一口的奶水,可她终究是怀了你十个月的生母,这是人伦……。”
泪肆意而流,刘氏脆弱得连谢雨离的名字都不敢唤出口,脆弱得不知道该用“你娘亲”还是“你姑姑”,她只感到灵魂都在颤抖,破碎之声断断续续地溢出,“那日在亭中,你和她第一次相见……。她当时的模样,一直在娘亲的脑子里晃着……我和她都是母亲,甚至包括你的祖母,都明白……。她其实很想认了你,可是……。最后,你祖母让你唤她为姑姑,娘亲知道,你祖母心中的痛说不出来,可她……。终究还是选了我,你不知道,她在你祖母心中一直是个疼痛,你祖母让你认姑姑时,只怕心里头淌的是硫酸……。”
此刻,谢良媛很想将刘氏拥在怀中,轻声抚慰,告诉她,什么也不会变,她永远是她的母亲!
可她觉得,这时候的情感互动,更容易导致刘氏情绪波动,遂,她只轻轻地唤了一声,“娘亲……”她的声线带着素日的撒娇和依赖,双掌将刘氏的手包在手心里上下搓着,偶尔还呼一口热热的气,如同刚入冬时,刘氏每一回看到她,总习惯地将她的手包在掌心里摩擦生热,“如今女儿身体见好,倒是娘亲您的手摸起来像冰块。”
许是扯开了话题,让刘氏心情稍稍平复,气息沉浮间,就此握着谢良媛的手,缓缓将她带进怀中,哑声道:“对不起,娘不应该如此激动,你的手术在即,娘替你高兴,娘……。等你健健康康回来时,给你做桂花糕。”
“娘亲,要为你的诺言努力养好身子哦。”谢良媛半撑着身子,不敢将自己的体重落在刘氏身上,“还有,您和爹要幸福。”
开腔术,既使手术成功,等痊愈,也是几个月后的事,那时,刘氏的身体也养得差不多。
“媛儿放心,娘是死过一次的人。”经历那样的死亡过程,现在回想,很多东西都不值得去计较得失,只要在意的人能活在自己身边,比一切都好,何况,她与谢晋成已浪费了十多年的光阴,她这一生,再也浪费不起。
也正是这一点,让刘氏最终决定,将谢良媛的身世道出。
“女儿喂你喝红枣汤。”谢良媛端了白瓷碗,勺了一口,偿了一下,温度适当,便凑到刘氏嘴边,笑道:“娘,如果女儿没记错,这是女儿第一次喂您吃东西。”
刘氏含笑张开嘴,咽下,不消片刻,便喝了大半碗,许是刘氏说了一番话,加上情绪波动,很快就感到精神不济,眼皮变得沉重,视物也开始模糊,她怕良媛担心,便勉强提起精神道:“媛儿,时辰已晚,媛儿早点休息,娘先回寝房。”
“娘亲别动,女儿出去让爹进来抱您回房。”谢良媛起身,几步至寝房门,打开时,谢晋成已站在门外等着,寒风扬起他鬓角的细发,拂着微微发青的脸盘,可见,他一直未曾离开过。
谢良媛心头微恸,忙退后一步道:“爹,您怎么能站这里等,要是受寒了,谁来照顾娘亲。青荷你也真是,都不懂劝劝父亲。”
“六小姐,奴婢错了。”青荷也不辩解自己规劝了多次,只是谢晋成不肯听。
“不必担心,爹是男人,这点寒气怕什么!”谢晋成搓了一下手,先到火盆边将自己身体烤热,方过去将已陷入昏睡的刘氏抱起,离开前交待一句,“媛儿,你早点歇着。”
谢晋成抱着刘氏离去,谢良媛回到内寝中,一眼就看到搁在桌上的桃木桩,她眼角微微一跳,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又萦上心头。
今天发生太多的事,先是谢良敏的求救,后来又发现与南皓国有关的法阵,就在刚刚,刘氏又告诉她,谢雨离才是她的亲生母亲。
谢良敏她已让暗卫直接告之大伯谢晋河和三叔谢晋元处理,谢晋河的意思是尽量瞒着谢老夫人。
南皓国的法阵之事,有钟慧在,也轮不到她来操心。
至于她和谢雨离的关系,说实在,她对谁生了谢良媛并不感兴趣,因为她是夏凌惜,她重生后,所感受到的全是刘氏给予她的母爱,因此,她甚至连知道谁是她亲生父亲的兴趣也没有。
可不知为何,心里头总是缠绕着一种散不开的阴霾,仿佛下一瞬,那淡淡的雾蔼会转成一股旋窝,将她吸食殆尽。
青荷端了半盅的红枣汤进来,见谢良媛发怔,轻声道:“六小姐,你把红枣汤喝了,奴婢让三喜她们把浴桶抬进来,你还是早早沐浴,歇了吧!”
谢良媛轻捻了一下眉间,接过红枣汤,汤里没有红枣,全是熬得浓浓的汤水,她干脆利落地饮下,开始自行脱去外裙。
西凌皇宫,承义外殿,宫灯在夜风的吹袭下左右摇晃,因为四处窗户大门皆敞开,冷风不时地灌进,吹得殿内衣袂飘飘。
水月裹着厚厚的披风与数十名的宫女和太监一直等候,案桌上的药水凉了,又更换成热的,直等着偏殿的帝王出来透气时,侍候他净手。
三更鼓后,兰天赐抿着淡粉的唇从偏殿步出,半垂的双瞳泛着掩不住的倦色。
几个太监抬着担架半躬着身进了偏殿,不消片刻,抬出了三具的尸体,迅速离开外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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