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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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泰二年,腊月二十三,过小年。东北习俗是做灶糖,供灶神,胖墩墩的糖瓜咬起来酥脆甘甜,朱

思炫连吃了两块,正伸手拿第三块时,伺候的老太监劝道:“郡王,糖吃多了牙口不好,老奴给您泡杯茶吧。”

搬到“新居”的第三天正好过小年,朱思炫喝着茶,问道:“叫你买的那双棉靴呢?今天天气好,我想出去走走,顺便把棉靴还有糖瓜给冷铺的稻生老伯送过去。”

老太监晓得自家小主人打着什么主意,照例劝了劝,才无奈的跟着小主人出去了。朱思炫出了门,刚走到巷子口准备拐弯去“火宅”附近找稻生,就看着老头子裹着破羊皮袄蹲在一个草棚外头晒太阳。

“老伯怎么到这里来了?”朱思炫好奇问道。这时从草棚子里闻讯出来一群人,都很面熟,纷纷跪在地上磕头,七嘴八舌说道:“给郡王爷请安。”、“以前的草棚木头朽了,被大雪压垮,俺们就搬到这里。”、“真巧,又和郡王爷作伴了。”

朱思炫将棉靴递给稻生,又把一筐糖瓜搬出来给土匪们分了,说道:“你们总是这样东躲西藏也不是办法,冬天太冷了,听说到了正月也不暖和,得像个法子住在结实点的房子里。”

黑云寨的探子孔二狗说道:“租房子要银钱,俺们出不起。”众土匪皆啃着糖瓜,糖瓜脆甜,糖渣子掉在雪地里都用手抓起来,连雪带糖一起塞进嘴里,吃的香甜。均暗想要把我们收留到“郡王府”居住就更好了。

朱思炫看着这些“救命恩人”期待的眼神,没法袖手旁观,说道:“一场大火下去,箱笼都烧毁了,我手里没有私财,大雪封山封路,俸禄和赏赐都运不到这里,现在连房子都是县令用公产布置的,我不能拿出来私用。不如这样,我去卖些红纸来,你们帮我裁纸磨墨,我到集市上支起一个卖春联的摊子,看能不能凑些银钱,租两个月的房子,把这个冬天对付过去。”

郡王府本身就是巴掌大的二进小院,不方便收留闲杂人等,不过朱思炫打小就跟着贪玩皇帝爹爹在市井里头混,晓得生财之道,遂想到了卖春联的主意。

说做就做,当即众匪就在集市里支了一个小摊,裁纸的裁纸,磨墨的磨墨,朱思炫人长得俊,字也写得好,价钱公道,加上有蛟精之子的名声,一出摊就引起了百姓围观,恰好今日过小年天气晴朗,赶集的人多,所以生意很是红火,给了三个钱排着队伍等朱思炫写的对联,朱思炫埋头写对联,时不时有大媳妇们母性爆发,用怜爱的眼神的看着他:半大小子没爹没娘,被堂叔抢了皇位,赶到冰天雪地里,刚落脚房子就着了火,真是祸不单行啊。有女人送给他糖三角、肉包子等吃食,说给他补补,最后都落入了众土匪的肚肠。

到了下午太阳收了笑脸,集市散了,朱思炫收了摊,数数簸箩里的铜钱,居然足足有两贯呢,朱思炫揉了揉酸痛的手腕,颇有成就感,将钱交给稻生,“乘着天没黑,老伯赶紧寻个牙人,找一间房子租下吧,看着天色阴沉,似乎憋着暴风雪。”

稻生带着众匪给朱思炫磕头道谢,在“郡王府”一个街坊租了间小屋,买了柴禾烧炕,睡在热乎乎的炕头上,众匪顿时觉得每根骨头都舒展开了,终于不用靠抖来取暖。黑云寨孔二狗咬着糖三角说道:“郡王爷心太善了,也忒好骗,是个好人,不过好人不长命啊。不是俺们想抢他的藏宝图,就他那单薄的小身板,拿着藏宝图也寻不到宝贝,一进山林就给豺狼吃了,人财两空。不如把图交给咱们去寻,咱们也不白拿他的,等找到宝藏,分给他一些就是了。”

野狼寨香火兄弟说道:“你不过是个小喽啰,说分就分啊,寨主不同意,你说话管个屁用。”这意思好像也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想给点朱思炫好处。

黑风寨老土匪稻生说道:“我觉得这主意不错,仗着这张老脸去和我们周寨主说说,说不定就同意了。我们周寨主仁义,替天行道,从不滥杀无辜、抢百姓良商的财物,也不干霸占妇女的勾当,我看八成能行。你们寨主同不同意,我就不敢说什么了。”

当晚北风大作,果然下起了暴风雪,而且一下就是连续好几天,鹅毛大雪纷飞,逼得人都睁不开眼睛,路上行人几乎绝迹,街头用来收容乞丐的草房冷铺冻死了大半,甚至有半夜大雪压垮了屋顶,整个草房变成一个冰雪棺材的惨景。次日冻饿死的尸体会不翼而飞,反正那几天黑山县百姓们尽量都不去买肉包子吃。

坐在热腾腾火炕上的群匪逃过了一劫,内心有一种叫做良心的东西在滋生着,朱思炫变成了这群野狼眼里纯洁无辜的小白兔,想着自己吃肉,总要给小白兔留碗汤。

足足下了五天的雪,大雪终于停了,久违的太阳出来露露脸,表示他还活着,腊月二十九还有一个集市,朱思炫早早起来带着群匪卖春联,积雪已经齐腰深了,今日赶集的百姓人不多,都是没买齐年货的人在集上逛一逛,补买了东西就往家里赶,不到中午集市上没几个人了,春联卖了五十几个钱,朱思炫一文不取,都交给群匪,“你们买些酒肉,一起过个年吧。”

稻生等人觉得手里的钱烫手,出了十文钱把卖糖葫芦的草把子全部包下来了,草把子上插着十几串红彤彤的糖葫芦,煞是喜人,稻生就像哄孩子似的把草把子递给朱思炫,“这个你拿回去吧,放在屋里好吃也好看。”朱思炫毕竟虚岁才十二,童心上来,扛着插着糖葫芦的草把子回简陋的郡王府了。

次日,大年三十,王县令命人送了一车年货给沈家,黑子送来一个猪头,沈今竹在院子升了火,将猪头放在明火上烤,沈二爷父子两个贴对联,当对子贴在门框上,沈二爷身形一顿,这对联上的字好熟悉,顿时想起了旧太子,以前曾经给他讲过经。对联是沈今竹拿回来,难道……

沈二爷看了一眼在庭院专心烤猪头的大闺女,她到底做些什么?已经和旧太子见上了?郡王府失火案和她有没有关系?是谁放的火?沈二爷心中有无数个问题,沈今竹觉察到了父亲的目光,侧身对视过去,“爹爹有事?”

沈二爷一怔,想起了以前沈今竹讲的聂隐娘的故事,也罢也罢!随她去吧!反正我也管不了什么,沈二爷说道:“你看看我贴的对联工不工整?”

沈今竹注目看了一下,说道:“右手边的那个再高一个小指头的距离。”

正月初一拜年时,黑山县县令第一个登门给朱思炫拜年,嘘寒问暖,县令前脚刚走,老太监就匆匆进来说道:“外头那群乞丐到了门口,说要给郡王磕头。王府重地,不好将这些三教九流请上门当贵宾的。”

朱思炫看着陋室窘屋,被那句“王府重地”逗乐了,笑道:“我这王府确实不好意思见人,那就出去说话吧。拿到昨晚包好的红封,虽说只有两个铜钱的赏钱,好歹也是心意,不能让人家白磕了。”

朱思炫穿着貂皮棉袄,头戴暖帽,外头还罩着大氅,带着老太监出了门,群匪围着朱思炫拉了几句家常,然后论个磕头拿红包。红包发到一半,一个身形高大健壮的乞丐跪下磕头,朱思炫拿着红包递过去,一旁在皮袄里捉虱子的稻生突然停住了,说道:“你——就是你!你面生,不是我们一个窝棚的,窝棚一共二十三个乞丐,相处了快一个月,每个人我都认识,都叫得上名字来,就是从没见过你。”

天知、地知孪生兄弟忙拦住了面生的乞丐,盯住细看,推搡着说道:“哟,你是谁啊,休想混在俺们队里领红包,俺们——”

没等这对亲兄弟把话说完,乞丐猛地发力,撞飞了兄弟两,并且掏出了怀中的匕首,直冲向朱思炫,老太监吓得手一哆嗦,一摞红包落地,他就站在朱思炫旁边,一边尖叫着“有刺客!护驾!”,一边拦在了他前面,朝着刺客的匕首扑去!

老太监用身体挡住了第一轮攻势,稻生反应过来了,跑过去一把将朱思炫抱住,往小巷墙壁处滚去,只闻得几声火枪响,朱思炫刚才站的地方多了好几个窟窿!众人抬头一看,对面小院的墙头上站着几个男子,端着火枪继续朝着朱思炫方向射击。稻生将朱思炫护在身下,枪枪都打在他身上了。稻生忍痛叫道:“都他妈一群孬种!给你们好吃好睡好脸色看,你们就不能亮出家伙和这些人干一架!”

此事老太监被捅了好几刀,力竭而死,刺客脱身,再次挥着匕首往朱思炫方向冲去,众匪都是干杀人越货勾当的,此刻被激出了血性,纷纷亮出了兵器,拦住刺客肉搏,刺客寡不敌众,几乎被当场分尸了。墙头那些刺客也遭遇了飞刀和弹弓的反击,新“郡王府”周围还埋伏着各种势力,正在僵持之中,因为大雪封山,即使找到藏宝图也寻不了宝藏,都等着对方先出手找到了藏宝图再抢到手去,此刻听到动静,还以为有一方按赖不住性子还是动手了,如同点燃了鞭炮上的引线,纷纷闻讯出动,各路人马将这条巷子围的水泄不通,刺客插翅难飞。

得到支援的群匪发动了发功,撞破了院门,去搜寻开枪的刺客,刺客见势不对,纷纷咬向了衣领,个个表情扭曲痛苦,七窍流血而死。

这时老土匪稻生也即将油枯灯灭,他在朱思炫耳边轻轻说道:“臣——不辱使命。”朱思炫身形一震,今日太多的意外了,他以为老太监是安泰帝的人,和刺客是一伙的,但是老太监却英勇牺牲;乞丐个个暗藏着兵器,冒着枪林弹雨反击,一股彪悍之气,那有讨饭时的畏畏缩缩?稻生老伯临终前的那句话,居然是朝廷的密探,支持父亲的旧臣?朱思炫的貂袍上全是稻生的鲜血,流出来很快就结成了冰。

黑山县县令觉得自己原本风雨摇摆的官职已经到头了,连混饭都混不上了,大年初一,光天化日之下,匪帮在县城公然火拼、留下一地尸体不说,连郡王爷都被抢走了!黑风寨周寨主写下了书信,说他请郡王去山寨做客,当做贵宾好好伺候,等郡王交出藏宝图,他绝对会把郡王全须全尾的放回来!

才听到这个噩耗,衙门的捕头又来说,搜过那些刺客的尸首和藏身之处,颇有蹊跷,居然有锦衣卫的牙牌文书!县令心里是门清,八成是锦衣卫来灭口的,可是锦衣卫在他地盘上被土匪弄死了,麻烦就更大了。

不愧为是当过九年黑山县令的老江湖了,县令当机立断,吼道:“什么锦衣卫、毛衣卫的,这穷疙瘩地方哪来的锦衣卫军爷,肯定是土匪造的假文书!赶紧上报朝廷,就说土匪们为了郡王爷的藏宝图火拼,我们拼死保护郡王,打死土匪五十余人,我胳膊中了一箭,英勇负伤,无奈土匪势大,我们寡不敌众,郡王被掳走,我欲自杀谢罪,被刑名和钱谷师爷拦下,还是割伤了喉咙,不能言语,请求朝廷支援剿匪,给我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我定身先士卒,救出郡王!”

捕头提醒道:“大人,大雪封路,我们的信送不出去啊。”

县令说道:“那就飞鸽传书。”

捕头说道:“飞鸽传书十次有九次到不了地方,经常丢失信件,这里连娘们都会弓箭,大多都射下来填肚子了。”

县令说道:“送不送到是鸽子的事,我们要是不上报,就是我们的错了,管他呢,先写了再说,记得留档,将来好给上官查验。”

九年风风雨雨走过来,这官没白当。县令隐隐觉得藏宝图有问题,黑山县这个穷疙瘩地方有好几股势力相互博弈,背后绝对不是财富这么简单,心想朝廷为了东宫易主之事早就暗流涌动了,这个消息传出去后,必然会掀起轩然大波,剿匪是假、斩草除根是真,顺王一系绝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还不知会出现啥事,等开春雪化了,先把妻儿送走,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我反正是走不掉的,留下来看结果吧,如今这日子,是能活一天是一天,快活一日是一日。

或许是天意,县令的飞鸽传书躲过了弓箭的围追堵截、躲过了老鹰海东青的猎杀、躲过了暴风雪的袭击,终于到了辽东上官的案头上,上官大惊,八百里加急上报到京城,可是京城已经一片混乱——火药局王恭厂爆炸,死伤过万,巨树、石墩、尸首如同下雨般从天而降,连皇宫也都如遭遇了地震一般,有宫殿倒塌,飞瓦伤人,新立的东宫太子受重伤,国储危机!

☆、第189章 遇灾祸京城修罗场,撕破脸后院起纷争

京城王恭厂爆炸案,死伤过两万余人,据说当时听到巨大的咆哮声,犹如传说中的远古巨兽苏醒,然后看见王恭厂上空升起一个巨大的、黑色的犹如蘑菇灵芝状的云彩,瞬间天昏地暗、地动山摇,万物腾空而起,连驸马大街上五千斤重的石狮子也被冲击的腾空而起,飞到了顺诚门外,尸首和各种人体残肢从空中如雨点般的落下,爆炸波及之地的情景犹如人间地狱,百姓如此,皇宫也遭了秧,在紫禁城修缮房屋围墙的两千多工匠们从脚手架上跌落下来,成了“肉袋”!

乾清宫受损最为严重,当时安泰帝正在用早饭,掌印太监冒死将安泰帝推出了殿外,当时在乾清宫服侍的太监、等候传唤的几位御史大人均丧命,而抱着五岁的太子跑出殿外的太监摔倒在地,用身体护住太子,脑浆都被砸出来了,等侍卫们从断壁颓垣中挖出太子,太子早已经昏迷不醒了,林淑妃看见浑身浴血的儿子,当场昏厥过去。

之前火药局工厂爆炸发生过几次,但是其破坏力有限,这一次王恭厂爆炸案死伤如此惨重,居然还波及到了皇宫,许多受害者的尸体衣服等物居然奇迹般的落到了并无震感的昌平县,实在蹊跷,难以单纯的用火药局失火爆炸来解释,再加上安泰帝囚禁侮辱长兄、在朝中排除异己、废长立幼,东宫易主等事不得民心,朝野之中顿时盛行“天谴”之说,天子无道,所以天降灾祸。

迫于压力,安泰帝发布了“罪己诏”,此时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不是和大臣们议事安抚百姓、收拾残局,就是守在东宫太子身边,希望儿子能醒过来。

奉先殿里,今日廷议的主题依旧是赈灾和廷推新的工部尚书,因为此事罪魁祸首火药厂属于工部管辖,事发后工部尚书兼任内阁次辅被弹劾成了筛子,引咎辞职,安泰帝死里逃生,唯一的儿子重伤昏迷,也深恨这个尚书,并无挽留,直接就准其辞职,工部尚书和内阁都出现了空位。

上一任工部尚书是德高望重的王大人,去年沈今竹奇迹般迎回了海南岛垂钓的顺王,王大人奏请安泰帝亲自去海澄县迎接顺王回京,并且准许太子朱思炫上朝听政,开罪了安泰帝,随后其老母得了“急病”去世,不得已丁忧辞官,回老家守孝去了。新的工部尚书是安泰帝的心腹。

谁知这位心腹入阁不到一年,就出了这等大事,被迫卷包袱滚蛋了。今日廷议的主题是推选新的工部尚书,但是御史们依旧不依不饶的要刑部立案,说此人渎职,玩忽职守,对王恭厂监管不力,酿成大祸,势必要将此人下狱,定罪量刑,否则如何面对地下两万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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