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沈老太太微微颔首,没说什么,何氏说道:“你先退下。”筱姨娘低声应下,站起时身形不稳,两个体健的丫鬟赶紧过去扶着,筱姨娘三天前刚生下沈家六少爷,现在又跪拜一番,身体着实有些吃不消,临近房门时,扶着她的丫鬟悄声道:“姨娘抬腿,要到门槛了。”
筱姨娘稳稳一顿,左腿摸索着跨出门槛,沈老太太一心都在沈今竹身上,倒是沈佩兰有些惊讶的回头看了筱姨娘的背影一眼,何氏忙解释道:“这个姨娘少时生了一场大病,双目失明。”
居然是个姿色并不算顶尖的瞽人!三弟的喜好还真是奇怪,沈佩兰正思忖着,大夫已看完症了,他写了方子,叮嘱道:“四小姐并无大碍,这是醒酒的汤药,慢慢灌进去,明天就能醒。以后定要把酒看严实了,莫要再让小孩子碰着,年纪小经不住酒劲,喝多了严重的还会伤脑。”
沈老太太听了,心里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正欲接过方子自己看一看,岂料手才举起一半,身体的力量像是被妖怪吸走了一般,只见得女儿沈佩兰惊恐的面容越来越模糊,小儿子沈三爷叫着母亲的声音仿佛隔着十堵墙似的,眼前归于暗黑,晕倒在地。
沈今竹醒来时已经是次日下午,她睡在姨娘院里终归不合适,当晚被抱到了三堂姐沈桂竹的闺房,沈桂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晚上和她一起睡,不敢离开半步,连早饭午饭都是房里吃的。饭后继续守着沈今竹,给外公何大员外做一双袜子解乏,见沈今竹翻了个身,嘴里还呓语道:“朱雀桥边定三生,今萍峨嵋御红尘?什么乱七八糟的,老人家你背错了。”
沈桂竹忙拍着她的脸,“快醒来,做什么梦呢,还背起诗来。”
“三姐姐?”沈今竹揉了揉眼睛,梦境忘了大半,含含糊糊道:“梦到和一老头子坐在船上,在秦淮河划了好久,总是到不了朱雀桥——我怎么睡在三姐姐这里了?”
沈桂竹一边命人告知父母,一边摸着沈今竹的额头说道:“你喝醉了,睡了整整一天一夜,祖母他们都很担心你,以后可别偷酒喝了,喝醉了到处乱跑,我们找不到你,怪吓人的。现在觉得如何?头疼不疼?”
沈今竹撑着胳膊坐起来,伸了个懒腰道:“不疼,睡久了有些晕,倒是觉得肚子好饿呢,三姐姐这里有没有点心?”
恰好这时沈佩兰进来了,听到这话不禁怒道:“就知道吃点心,母亲被你这个熊孩子吓得卧病在床,心里还惦记你,醒来几次打发我过来瞧你怎么样了,你倒好,起来就知道吃!也不想想大人怎么着急上火,母亲真是白疼了你这个孽障!”
作者有话要说:朱雀桥边野草花,今萍峨嵋御红尘。这就是《今萍嵋》的来历啦。好像写到这里,已经暴露了舟其实有些存稿当压箱底的。
评论区太冷清啦,大家都来说几句哈,码字好寂寞的,陪舟说说话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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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津渡惊梦约不约,中山府不容去不去 (二)
昨夜母亲突然昏倒,一盏茶后逐渐清醒过来,大夫诊断说是大喜大悲引起的小中风,需好好调养,沈佩兰一晚都守在床边侍疾,她向来爱惜容貌,不过毕竟人到中年,一夜无眠后眼睛有了一圈脂粉都遮不住的青黑,心情很是烦躁,方才母亲刚醒,嘴里一直念叨着沈今竹,她就亲自来瞧瞧,见罪魁祸首毫不在乎的样子,心下顿时火起。
“二姑姑?”沈今竹被骂的蒙头蒙脑,疑惑的看着沈桂竹,沈桂竹先是给沈佩兰行了礼,而后将昨晚寻人事件给沈今竹讲了一遍,“大夫说祖母年纪大了,以后千万不要让老人家大悲大喜了,一旦大中风,后果不堪设想。”
“祖母生病了?我去瞧瞧她。”沈今竹立刻从床上跳起来,草草穿了衣服就往外奔,沈佩兰恨铁不成钢的拉着她到一面大镜前训道:“看看你自己是什么模样?脸不洗,头不梳的,那里有半点千金大小姐的样子?你这个样子让老太太瞧见,心里会是什么滋味?存心又气她老人家不是?”
“四妹妹是心里挂念着祖母,一时没心思注意仪容。”沈桂竹上去打圆场说道:“四妹妹坐下,我给你把辫子梳一梳。”
沈今竹前几日刚剃过头,头皮光的发亮,头顶两个像长了角般的小辫子梳起来很简单,沈桂竹很快编好了辫子,用红丝带扎成束,仔细打成漂亮的花结,乘着沈今竹漱口净面的时间,还命丫鬟开了箱子找去年她没怎么穿的衣裙,挑出一件红绡薄衫并一条鹅黄色十八幅裙子给沈今竹穿着,待沈佩兰怒气稍平看过去时,熊孩子乖乖站在镜子前,双臂微张,任由沈桂竹给她系上胸口斜襟处的金鱼盘扣,依稀有些安静小淑女的模样。
沈桂竹给沈今竹穿衣打扮完毕,自己先是从头到脚审视一番,而后牵着她的手走到沈佩兰跟前问道:“二姑姑,您瞧瞧这样如何?能去见祖母么?”
沈佩兰托着沈今竹的下巴,凤仙花染的指甲在女童稚嫩的皮肤上磨蹭着,啧啧叹道:“怎么晒成个小昆仑奴了,王府的灶下婢都比你白些,配上这红衫黄裙,就更显黑了。”
沈桂竹忙道:“侄女这里没有脂粉,命人去我母亲那里取些来给四妹妹?”
“不用了,脸涂的白了露出一截黑颈脖瞧着来忒奇怪了,反正在你祖母看来,这世上就没有比你四妹妹更标致的女孩子。”沈佩兰心里隐隐有些含酸,母亲以前也是这么宠着自己,又觉得自己很无聊,四十多岁的人了,还和亲侄女吃这些飞醋做甚么?真是日子过的太闲了,无事生非起来。
沈今竹毕竟是个女孩,无论怎么调皮,小姑娘爱美的心还是有的,看着镜子里自己和嫩白的沈桂竹巨大反差的肤色,脸上有些讪讪的觉得难堪,沈桂竹瞧出四妹妹不自在,忙将话题岔开道:“外头天渐热了,姑妈走过来怪累的,且先喝茶歇歇,我和四妹妹去瞧祖母去。”
人到中年,沈佩兰有些发福怯热,又想多动一动以恢复以前的轻盈,所以拒绝乘凉轿,步行而来,这会子里衣湿透,脸上的脂粉有些晕开,她向来重仪容,自然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狼狈样,更衣重施脂粉,又恐母亲久等心焦,便同意今竹和桂竹先去看沈老太太,自己收拾好之后再去。
姐妹两个告退,沈佩兰的陪房福嬷嬷伺候着她更衣打扮,这福嬷嬷原是江西人氏,作为家中长女,十有八【九名字叫做招娣,这个招娣比其他招娣们幸运的是——自从她出生,家里的绣花针并没少一根。家乡受灾,招娣是第一个被卖的孩子,她辗转被卖到沈家,当时管家见她生的老实干净、鼻梁挺直圆厚,是个有福气的模样,便取名叫做阿福,伺候当时还待字闺中的沈佩兰,后成亲生育子女,阿福一房人家作为陪嫁到了魏国公府,因是沈佩兰跟前最贴心的忠仆,府里人都叫她福嬷嬷。
沈佩兰一并连脚上的松江暑袜都换了,方赶走汗湿的黏腻感,福嬷嬷拿起梳子问道:“夫人,天太热了,堕马髻堆在后脖子上怪闷的,梳个高高的圆髻可好?这样凉快。”
沈佩兰微微颔首,此时穿着的是一套葱白纱裙,很是素淡,便从镶玳瑁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流光溢彩的琉璃簪子,对镜在鬓边试着颜色,福嬷嬷瞧着她心情尚可,边梳边试探着说道:“方才姑爷亲自送来了药材和补品来给老太太问安,夫人也知道,老太太是个好强的,不想让人见卧床不起的憔悴样子,推脱睡了,没有见姑爷,此时三爷在园子陪姑爷说话——夫人要不要去见见姑爷?”
想起前几日的不快,沈佩兰冷笑道:“果是来看老太太的?怕是我那好儿媳妇还没放出来,让我回去给她求情吧?我要在娘家伺疾,可没功夫搭理这些破事。”
福嬷嬷打小就伺候沈佩兰,深知其禀性,知道此时沈佩兰耍起了小性子,纠结于此,反而会使得她性子更加拧巴,便说道:“老太太身子硬朗,很快就会好起来的,姑爷是带着太医院的吴太医一起过来的,吴太医医术高明,连咱们太夫人都是请他瞧病、常年吃着他开的太平方子呢。”
大明虽然早已定都北京,但南京已然保留着一整套支撑政权和皇室的班底,太医院也是如此,南京的太医原则上服务于皇族、勋贵和高官,有时也因人情等原因给职责之外的人看病。
“哦?吴太医来了?你手上快点,我要去听听他怎么说母亲的病情。”沈佩兰道。
福嬷嬷笑道:“不急的,吴太医在隔间喝着茶等老太太‘醒’呢”
说话间,堆在头顶的圆髻已绾好,琉璃簪斜插其中,又重施了脂粉,沈佩兰拿着西洋把镜细瞧,搽去樱桃红口脂,选了桃粉色的涂上才满意放下把镜,想了想,吩咐道:“嬷嬷,我留在这里陪母亲,你先回瞻园带人把淑妃娘娘少时住的院子收拾出来,院中一应摆设铺陈,都从我自己的私库里挑好的,缺的也从私账上支银子另买,不用公中的。待母亲病愈,天气稍凉快了,我便带着四丫头回家亲自教导。”
“是。”福嬷嬷有些迟疑道:“此事会不会太急了?老太太还没点头呢,估摸不太舍得四小姐。太夫人、国公夫人也没知会一声,到时——”
沈佩兰目光一定,“前日山庄惊魂,向来身体康健的母亲都得了小中风,若再让母亲为四丫头操心病倒,就是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了。你只管做好准备等四丫头搬过去,其他事情我会一一说通办好”
且说沈佩兰和福嬷嬷议定了沈今竹的新居,再回沈老太太那里伺疾,因担心炎热又毁了妆容,这次是乘着凉轿去的,远远看见花园凉亭处有两个人对坐聊天,依稀是三弟和丈夫和模样,沈佩兰的视线在那里停留片刻,到底没有和丈夫相见。
到了沈老太太处,靠墙摆放的几缸冰使得屋子里清凉宜人,冰面上开着几盏新荷,荷香幽幽,与药香相得益彰,听得沈老太太说道:“久仰大名,吴太医您说的话我一定遵循,少吃咸腻之物、少悲喜,修身养性。吴太医,您可否顺便帮忙看看我这个孙女?她前日误喝了一壶甜酒,醉了一昼夜,方才刚醒。”
都这个时候了,还惦记着这个熊孩子!沈佩兰峨眉一蹙:眼不见为净,无论如何都要把四丫头带走,让母亲过个清净的晚年。
吴太医出生太医世家,四十如许,身形清瘦,有一副长到胸膛的漂亮胡子,常年涂油保养的黝黑温润,修剪的层次分明,用玉质的胡夹夹住,他翻看了沈今竹的眼皮、舌头,左右手换着把脉,说道:“老太太不用担心,小姑娘身体很好。”
沈老太太这才放心,忙谢过,吴太医告辞,说十日后再登门给沈老太太把脉,按照病情调整药方,沈三爷在姐夫的提点下,特地送了吴太医一方古砚以表感谢。
且说沈老太太和沈今竹这一老一小都有惊无险,次日清早祖孙两个还在拂柳山庄溜达了一圈,沈老太太坐着竹轿,沈今竹在前面撒欢引路,献宝似的给祖母看林中的松树窝、溪边刚下的天鹅蛋、秋千架上衣裙翻飞,她笑着说自己像是变成了一只鸟,荡起的秋千就是她的翅膀,丝毫没注意沈老太太眼中的纠结和不舍,沈佩兰在老太太耳边低语道:“再自由的鸟儿,也要沿着秋千的轨迹飞行,否则就会重重的摔在地上,您还犹豫什么呢?”
傍晚用罢饭,沈佩兰借口消食,要沈今竹陪她去园子逛逛,不一会,从千年古柳下传来熊孩子响彻天际的尖叫:“不去!不去!我不去!”
瞬间惊起一滩鸥鹭。好不容易从京城逃回南京,却即将被二姑姑强行带到瞻园常住教养,沈今竹用“才出虎穴,又入狼窝”来评价此事,显赫的婆家被比作狼窝,沈佩兰气笑了:“不用说南京城,就是放眼整个江南,有谁家能比魏国公府富贵?徐家世镇南京,守护整个南直隶,比那些空有爵位的人家不知强多少,难道还委屈了你不成。”
虽说都在南京,沈今竹对瞻园并不熟悉,只是跟随沈老太太去吃过几次酒席,每次去的时候,沈老太太总先教规矩,千叮万嘱“不要胡闹”,并且命几个丫鬟婆子严加看管,恨不得用一根绳栓在身上,沈今竹拘谨的难受,觉得自己像提线木偶,虽然每次只是去一天,却像是过了一年,她跳脚道:“若论富贵,谁能比得过天家?我连皇宫都不喜欢住,还稀罕魏国公府!”
沈佩兰柳眉倒竖,“胡说八道!这种话以后休要被我听见,我手里的戒尺可不像母亲那样是个摆设!”
沈今竹软硬不吃,“姑姑是要硬绑我去瞻园吗?京城远在千里我都能回来,瞻园离乌衣巷就隔着几个街坊,您能关住我几日?不用劳您费心,我以后定乖乖的,再也不淘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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