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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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祖父以妻子的三百嫁妆银子,开创了他的商业传奇,据说鼎盛时期,十户人家吃的盐,就有一户是沈家的。曾祖父重情义,不二色,和妻子毕生只有一女沈梅,即后来的沈老太太。

沈梅自幼做男孩教养,跟着父亲周南闯北经商,曾祖父舍不得毕生产业改姓他人,早就定下给沈梅招个赘婿,从改善家族基因出发,刚开始相中了一个相貌清秀的落魄秀才,结果入赘三年,秀才开始找到真爱了,是秦淮河的头牌,还大着肚子找上门来叫沈梅姐姐。

沈梅亲手将秀才打出来,成全这一对真爱,曾祖父吸取教训,招下一个赘婿就务实许多,从手下挑了个青年能干的掌柜,姓崔,入赘后当然改姓沈了,这便是沈今竹的祖父。也由此开始了沈家女儿婚姻多波折的怪圈。

作者有话要说:沈老太太是掌门立户的独女,跟着这样的长辈长大,沈今竹的见识和个性肯定与一般女子不同,在老太太的影响下,沈家晚辈女性的性格大多比较坚韧。

图为沈佩兰衣领上金镶宝蜂赶菊纽扣,好像是定陵的东西。中国古代金银首饰都灰常精致,就是宝石的切割让我至今都不解,究竟是切割工艺不行,还是古人对宝石的审美就是努力保留宝石的原样?有懂行的读者能帮忙解释一下不?朝闻道夕死可矣,不想每次看到镶宝的首饰就纠结这个问题啊。

☆、换门庭咏兰误终身,步青云佩兰嫁豪门

新赘婿的表现将以前的酸秀才甩过几条街去,尤其是传宗接代方面,沈梅三年无消息,招了新赘婿第一年就生了沈大爷,五年抱俩,七年生大女儿沈咏兰。曾祖父在见到沈今竹的父亲,沈二爷五岁成诗的逆天表现后,兴奋的去阴间找通房丫头出身的妻子报喜去了。

沈梅夫妇从盐中抽手,开始做边境和航海生意,夫妻同心,银子赚的排山倒海般,但是夫妻两个在最辉煌的时候退出了生意圈——一来是朝廷又刮起了海禁的风声,这海禁开了又禁不止一次了,航海贸易前途未卜,二来他们发现两个儿子都是读书的料,尤其是二儿子,记忆力惊人,有神童之誉,为了保护孩子们的前途,也为了追求家族地位上的提升,沈家陆续将生意转走,急流勇退,决心转换门庭。

沈大爷二十五岁中举,两次春闱不第后,开始入仕做官,官声清明,后在福州任典史时抗击倭奴殉国,皇上下旨加品一级追封沈大爷、并赦封了继室沈大夫人七品儒人诰命、沈母六品安人诰命,追封原配六品安人;追封卖油郎高祖、盐商曾祖六品官,荫嗣子沈大少爷入国子监,只有沈父因是赘婿,不在封赏之列。

沈二爷十二岁中秀才,二十岁秋闱时将南直隶解元收入囊中,名震江南,次年春闱顺利得中二甲进士,入选翰林院庶吉士,前程似锦。

两个哥哥改变了家族门庭,沈家两位小姐沈咏兰和沈佩兰的婚事也更上一层楼,沈咏兰年长,先说了亲事,是一位三十出头的新科刘姓进士,荆州人氏,没能入选翰林,分到了南京太常寺。沈老太太一来看中他年纪轻,前程远大——考中进士平均年龄是四十多岁,这位算是年轻的了,二来看中他家人口简单——简单到孤身一人,因为四年前此人家乡遭遇瘟疫,父母妻子子女亲人等死了一户口本,整个村里都没有活口。

沈老太太觉得大女儿性子耿直倔强,不适合过大家族复杂生活,和夫婿关起门过小日子刚刚好。而且小夫妻以后就在南京,她眼皮子底下还能委屈了大女儿?半年后两人成婚,夫唱妇随,日子过的蜜里调油,大女儿比婚前还容光四射、笑容开朗,沈老太太甚觉得自己给女儿找了好归宿,有谁知道,三个月后,大女儿会从天堂坠落到地狱。

一个面目憔悴的妇人站在新婚夫妇大门前徘徊,身边还有一双衣衫破旧、缝洗的干干净净的儿女紧紧抓着妇人的衣襟,刘大人正欲出门去太常寺当值,见到这三个人顿时如雷击般立在原地,妇人哽哽咽咽欲语泪先流,一双儿女已经扑过去叫爹爹了。

原来村中起瘟疫,县令怕疾病传染开来,全县遭殃,下令封水封路,村中人不得外出,任凭自生自灭,封村那天妇人恰好带着孩子去邻县拜菩萨给家人求福,得知这个消息后,不敢回家,也不敢回娘家或者投亲靠友,因为一旦暴露是这个村子的人,哪怕丈夫这个有举人功名的人护着,也多半被人以为染了病活活烧死或者捉起来扔回村子等死。

这妇人着实刚强,果断的典当了身上的金银首饰绸缎衣服,布衣荆钗,隐姓埋名带着儿女登船一路向西,先到成都,辗转去了云南大理,保住三人性命,靠着一手好针线挣吃穿,每年结余甚少,所以一直没能上京寻夫,直到去年春闱刘大人金榜题名天下闻,连大理偏远之地也张贴了新科进士们的姓名籍贯,妇人狂喜,节衣缩食带着孩子上京,一路上辛苦自不必说,女儿还病一场,走走停停,快一年才到京城。

妇人去京城荆州会馆找丈夫,老乡告诉她夫婿在南京太常寺为官,并赠以丰厚的程仪助她寻夫,妇人禀性刚烈,担心夫婿为此背下人情债,影响丈夫官声,坚决辞了,折路从京城返南京之日,恰好是夫婿续弦娶沈家大小姐沈咏兰之时!

三个月后,夫妻重聚时,妇人已被生活磨砺的急剧衰老,站在新婚燕尔、意气风发的刘大人旁边,不像夫妻,更像母子,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沈咏兰不是公主,刘大人做不了陈世美,他告了假,去善和坊乌衣巷负荆请罪,说明原委。沈家不占理、不占道义,更不可能让女儿做妾,只能打落牙和着血往肚里咽,爽快去衙门宣布婚事无效,沈咏兰还要强作欢笑恭贺刘大人破镜重圆,倔强的她忍到指甲将手心戳烂,鲜血横流,也没有流一滴眼泪。

整整一个夏天,南京城都在热议刘夫人千里追夫记,沈咏兰识大体贺旧人。更有那好事者将此事改编成大戏《寻夫记》,结尾继室主动让位给原配,甘做侧室,原配推脱不过受了,从此娇妻美妾以姐妹相称,共事一夫,堪称和谐家庭典范,男主角名利两全,此戏大大满足了男人们期待和想象,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还有戏班子唱这出戏。

那时做妹妹的沈佩兰看着姐姐夜不成寐,形容枯槁,吓得以为姐姐会做傻事,日夜守在身边不肯离开。至今和母亲一起谈起往事,沈佩兰依旧唏嘘不已:“那刘夫人是个刚烈之人,姐姐又何尝不是?姐姐回家后整整一个月都不说一句话,也不哭闹,直到夜间一场雷雨过后,姐姐跑到荷塘浮香阁,看着满池荷花大笑三声,从此面色如常。要换做是我碰到这种倒霉事,一辈子萎靡不振都有可能。”

沈咏兰三年后嫁给一位年龄相仿的南京国子监监生,成亲七年监生恩科春闱考中三甲同进士,一直做着外放官,沈咏兰带着孩子们跟在任上,差不多每隔两年沈老太太过寿时会回南京小住一月。

“咏兰的倔强像我,这种性格能扛得住事,但偏偏又经常遇事,老天是故意安排的吧,给你的越多,你付出的越多。”提起大女儿,沈老太太借着夜色抹去眼角的泪珠,“唉,没想到啊,到了下一代,韵竹居然像她大姑姑那样命运多舛,成亲三日就和离,归宁那天她哭诉白家如何无礼,我便想起咏兰了,心里是双倍的痛啊。”

“前日和离之后,我问她要不要去乡下庄子里散散心,免得别人乱嚼舌根,她说我又没做错事,躲什么?那语气表情,和你姐姐神似。我疼惜她,但也更希望她能像你姐姐一样坚强起来,我把她的嫁妆交给她自己打理,还把聚宝门大街一个铺子给了她。这世上都说女人依附男人生存,可是女人若不自强,自保可以,过舒心日子是肯定不行的。我们沈家的女儿,就是要有能力让自己快活,可不能总是围着男人转,一生悲喜由他人。”

这便是沈老太太的矛盾之处,一方面作为招过两次赘婿的家产继承人,她自强泼辣,对三从四德是嗤之以鼻的,而另一方面,转换沈家门庭,把沈家往上流社会上引导,就必然要遵从这个阶层的主要价值观和规则。

所以有些话可以对女儿说,却不能对媳妇说;可以对孙女说,却不能和孙子说;可以对内言传,但对外连意会都不行。

在娘家沈佩兰明显轻松许多,母亲的话,她是深有体会,“都说女为悦己则容,我才不信这话,我怎么穿衣打扮是为我自己高兴,取悦我自己,让自己心情好起来。”

“怎么了?”沈老太太听出一丝蹊跷,“姑爷又闹别扭了?”

沈佩兰的夫婿是魏国公府徐家四爷,女儿升了淑妃后,封了正三品的南京礼部侍郎,是虚衔,不用当值。

“他天生就是个别扭人,和他夫妻二十年,早不用理他了。”沈佩兰说道:“这几日看我的发髻不顺眼,说是什么‘服妖’,又说我穿的太素淡,让太夫人心里不好想。我就问他,别的都不扯,你说到底好看不好看?他又不说话了。”

沈老太太破天荒和二女婿达成了共识,“这发髻还行,就是象牙长簪太夸张了。”

“嘘。”沈佩兰调笑道:“簪子是淑妃娘娘叫内务府做的、太夫人见我的打扮夸好看呢,说大热天看着就清爽凉快,这几日在莫愁湖别院里头,我的几个妯娌都不穿那些缂丝、繁重绣纹的了,都学着这样穿。”

听说是淑妃赏的,亲家也说好,沈老太太第二次和女婿达成共识:都这样了,我能说什么?

母子俩携手聊着家常,不知不觉金乌早坠,玉兔飞升,腿脚有些乏了,去了荷塘浮香阁休息,石桌上摆着先前沈老太太吩咐煮的荷叶水,还有一串紫玉葡萄并四样点心,中间搁着錾花凤凰纹三兽足银熏炉,叙叙吐着青烟。

沈佩兰给母亲倒上茶水,“好大的艾叶味,怪熏人的。”

沈老太太饮了半杯,说道:“荷塘又是花又是水的,白天还好,到了晚上不熏这个,蚊虫多的能抬着你走。”

沈佩兰喝完一盏荷叶水,蹙眉道:“连水里都有这股子艾叶味,瓜果点心就更不用尝了。大侄儿媳妇是怎么持家的?上次来时我还跟她说,在凉亭这种地方种植一些七里香、菖蒲、夜来香、九层塔(也就是现在用于西餐的罗勒叶)这样的花草,既驱赶蚊虫,闻着还舒服,她喏喏称是,结果还是一味拿着艾叶熏。”

沈老太太和稀泥说道:“莳花弄草又不是现点炮仗只缺个火,已是夏天了,来不及补种,明年再说罢。”

沈佩兰不以为然道:“花圃集市都有现成的,买上几车装在花盆里,亭台楼阁,甚至卧房书房摆上几盆,这有何难?我一个夏天能在娘家住几天?还不是为了您和侄儿侄女们过的更舒服一些?她若是有心听了我的话,早就去办了;若是无心,多说无益,反而嫌我这个嫁出去的姑太太啰嗦,手伸的太长,管起娘家事呢。”

沈老太太从中调停道:“王氏不是这样小心眼的,你大侄儿在武昌府做官,一年都难得回来一次,她主外也主内,每天事儿多着呢,一时疏忽大意是有的。”

“您的意思,是我小心眼,故意和王氏这个晚辈过不去了?”沈佩兰嘟着嘴道:“您教训的是,我在娘家是小女儿,嫁出去是当小儿媳妇的,只知道享受,不懂得当家人的苦处。”

沈老太太语塞,干脆打开白铜錾花熏炉的盖子,取了腰间金五事中的金剪刀,用金剪刀叉起炉中一块炭火放进瓷杯里,推到女儿面前。

“这是要作甚?”沈佩兰不解。

沈老太太道:“我说什么你就驳什么,你今晚就是个炮仗,夹块炭火看能不能把你点着。”

“娘——”沈佩兰摇着沈老太太的胳膊,“我心里不痛快,回来找亲娘耍耍小性子也不成么?”

沈老太太一杯荷叶水将杯中炭火浇熄了,问道:“是不是你那个继子媳妇又跳出来瞎蹦跶了?早跟你说了,不用理会,名分上你是婆婆,情理地位上你是淑妃娘娘和柏哥儿的母亲,她不占优势。她小打小闹的,你有心情就敲打几句,没心情就当看小猫小狗淘气,她若闹的狠了,不用你出手,国公府太夫人就替你料理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沈佩兰忿忿道:“就像那苍蝇蚊子,嗡嗡嗡的围着你转,烦人呐,你挥着巴掌打,却嫌太恶心。这些虫子可不管这些,守着机会就咬你一口,吸点血就跑,殊不知我打她还嫌脏了手呢。今天上午好端端的陪太夫人坐着画舫赏莲,玩击鼓传花,那并蒂莲落在她手里,她站起来说今日孕吐,没有诗情画意,却有个新鲜的笑话儿给大伙儿解闷,守着一船妯娌和侄儿媳妇们的面,把韵竹和离丢嫁妆的事当笑话讲出来,气得我——”

“这次着实太过分了。”沈老太太带着三分火气打断问道:“亲家怎么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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