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1 / 2)
秦笙笙再忍不住了,放开声大笑起来。紧接着是王炎霸,要不是范啸天是他师父,他早就抢在秦笙笙前面笑出声了。船上其他听到对话的人也都在笑,就连那只穷唐犬,也摇耳龇牙,喉中嚯嚯发声,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齐君元没有笑,而是将目光从那些人的脸上迅速扫过。这是个机会,人在自然状态和不可控制状态中最容易暴露出异常来。果然,扫视过程中他恍惚发现到一处不合理,但这不合理的情形只是一闪而过,当他再回头去找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齐君元很是懊丧,因为这个不合理的现象或许可以让他发现暗藏的危机,揭开心中疑惑。
范啸天也没有笑,他不但没有笑,而且还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对唐三娘说:“我不会叫你亲妈,因为你生不出我这样老的儿子。我也不会吃你的奶,因为你是毒隐轩的,朝着你张张口都有可能被毒死,更何况是吃你的奶。”
范啸天真的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每次遭受打击、戏弄之后的表现都比他正常时要镇定、睿智得多。虽然大家的笑意依旧张扬,但听了范啸天的话后,顿时都觉得刚才的笑料一下变得乏味无趣。而且稍加思索,更会听出范啸天的话里似乎有着隐含的意思在。
“师父,三娘要真给你奶吃的话,那她可就不一定是毒隐轩的人,或许还是勾魂楼的属下。”王炎霸倒不是开玩笑,而是刻意提醒范啸天。
“不用怀疑,她确实是毒隐轩的,只是还兼修了天谋殿的技艺。她虽然什么话都说得出,口舌间不怕糟践自己,但事实上你见她真有轻薄举动了吗?从来没有。所以那些话只是她设置的‘性情惑’,属于玄计属‘以语移念’技法范畴。”范啸天并没有因为刚才的遭遇而无地自容,反是一本正经地分析起唐三娘来。这让人感觉刚才他的所为实际上是在试探唐三娘,而且顺利摸到唐三娘的老底,达到了既定目的。
狂尸奔
大家都收敛了笑容,而且秦笙笙是第一个。第二个则是唐三娘本人,她刚露出不久的讥讽笑意仿佛是带着些仓惶快速隐匿的,而且这过程中还显出一丝苦楚,或许是范啸天的话触及到她某处隐秘的伤痛。江湖就是这样,所出的每一招都很难说是你在打击别人,还是将自己送给别人打击,上下、高低的概念其实本来就没有界定,只是看你从哪个角度去看。
齐君元不知道范啸天刚才所为是刻意还是无意,如果是刻意的话,那他真是很会伪装自己、迷惑别人的高手。如果是无意的话,那这人就更加深不可测。能在下意识中不羞不躁、进退有序,说明他的心理承受、意识防御、自然反应都已经到了无懈可击的地步。
但是疑问还是存在的。不管刻意还是无意,范啸天接近唐三娘、摸清唐三娘必定是有他目的的。这目的是什么?有这疑问的不止齐君元,还有唐三娘,还有……
船漕运输从隋代就开始了,特别是内河漕运。官家统管的粮、盐、铁等物资,在隋唐之后都是以船运为主的,这主要是与隋代开挖运河、疏通河道有关。但是不管隋唐还是五代,由于地广人稀,河道河堤少人维护,沿岸又缺少标志引航和照明,所以一般是不在夜间行船的。特别是在五代十国时战争连年不断、人口剧减,渡口、埠头数量很少,如果错过了靠近集镇村落的停船埠头,再要进入一段急流,那就很容易发生危险。所以南唐无名氏所填《更漏子》中就有“秋水高,舟客满。日艳胭河驻浅。”的词句,意思就是太阳还很高,照得河水像胭脂时,船只就已经停靠岸边了。
齐君元他们雇请的船家很有经验,宁愿早启绝不晚行。虽然瞧着日头还高高的,但估摸着前面一大段再无水镇大埠,他便在一处伸出水面用作取水、浣洗的木排架处停了下来。上岸后远远看到一个村庄,于是船家便往村庄而去,找人家买点菜肉,好回来准备晩饭。
船家上岸之后,齐君元依旧坐在原来位置没动,但精神状态却是一下放松了。长时间观察别人的各种细节,脑子里还要不停地分析、推断,这其实比摇船都累。
秦笙笙等几人都到岸边舒展了下筋骨。这同时也是凭他们各自技艺专长在附近搜寻辨查一番,确定这周围没有危险。然后有的坐岸边树下休息,有的在木排架上洗脸洗手。
哑巴则一下钻进舱里倒头就睡,站船头警戒了大半天真的很累。
同样躲在舱里没出去的还有疯女子和穷唐犬,不知什么时候,这两个群体中最另类的两个凑到了一起,相互间很是亲热。
过了有两袋烟的工夫,那船家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一张脸吓得比他手中提着的一捆青菜还绿。
也就在这时,疯女子猛然坐起,让船身微晃一下。而穷唐也一下蹿到船头,喉咙中不停发出低沉的“嚯嚯”声。这声音虽然不高,却是一下就将刚睡下的哑巴给惊醒了,因为这声音意味着穷唐发现了危险。
“死人!尸首!很多,过来了,往这边过来了!”船家有些语无伦次。
范啸天虽然受船家的情绪感染脸色也有些变绿,但他还能坚持做到拍拍王炎霸的肩膀,朝旁边一棵大树努努嘴巴。
王炎霸领会,连蹿带爬地上了树顶,往远处看了看:“没什么了,大概船家常年在河上行舟,没见过陆地上赶尸的。”此时大家已经隐约听到赶尸的引魂铃声了,这证明王炎霸观望到的情况没有错。
“谁说我没见过赶尸的?只是没见过这样子赶的!也没见过赶这种尸!……”船家辩解道。
船家的辩解还没完,王炎霸就已经在树杈上几个借步,窜蹦回地面:“大家快上船!借水避妖晦!那情形不对,像是老尸炸群了。”
没人说话,但个个动作快如闪电。刚上了船,船也刚离开岸边不到两步,一片腥臭腐秽的气味便从面前飘过。船上的人一个个连忙用衣袖掩口鼻,就连穷唐狂吠两声后,也赶紧伏下,把前腿耷拉在口鼻上。只有唐三娘和大家不一样,她迅速从自己后挑子的木柜中拿出一个瓶子,往嘴里倒一口,然后运气喷出,喷作雨雾一般。只喷了两口,那腥臭腐秽的气味便被一种类似青草嫩叶的清爽淡雅气息掩盖。
带来腥臭腐秽的果然是尸体,很大一群的尸体。但这些尸体大部分已经开始腐烂,有些甚至已经可以见到惨惨白骨,所存皮肉无几。还有一部分虽然肢体皮肉齐全却已经烧得漆黑,只有少数是正常死去不久的身体。但奇怪处还不止这一点,这群尸体行走速度极快,最起码是正常赶尸速度的三倍,难怪王炎霸看了之后会说老尸炸群的。
“怎么会跑得这么快的?”“这些尸体大部分好像是沿路挖出来的。”“那烧焦的尸体还能走,哎,这几个怎么看着像上德塬的尸体?”
听到最后一句话,齐君元马上转移视线,这回他终于牢牢抓住了一个一闪即逝的不合理的现象,那就是船舱里的疯女子显露出了清澈的目光,似疑惑、似思考,而且还透露出些担忧。这眼神提醒了齐君元,刚才唐三娘戏弄范啸天时,自己扫视大家时也发现到不合理的现象,当时一闪而过没能准确抓住,现在想来也是在疯女子倪稻花身上。那个瞬间倪稻花的脸上闪过了笑意,这是真性情无法控制时下意识间流露出的笑意。笑意当时一闪而过,齐君元未能准确抓住,便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疯女子有问题!她有问题的话,那么范啸天也可能会存在问题。因为范啸天去上德塬找倪大丫的事情无从判断真假,而在上德塬时,坚持要护住疯女子并且要把她带走的也是范啸天。”齐君元心中暗想。
但还没等尸群全部走过,齐君元刚刚发现到关键点的兴奋就又被自己否定了。疯女子也许是为了保住性命才装疯卖傻的,也可能是大屠杀的惨相让她的大脑受到了严重刺激,导致临时性的思维障碍,而现在正在一点一点的恢复。但不管哪种情形,对她的怀疑怎么都牵扯不到自己无法猜透的几件事情上。因为她并非范啸天、裴盛和唐三娘要找的倪大丫,她现在最大的作用就是可以帮助确认谁才是真正的倪大丫。作为上德塬火场中唯一幸存的家族成员,她对赶尸所表现出的神情怎么说都属于正常。
倪稻花似乎也发觉有人在注意她,于是目光重新变得呆滞,并且为了掩饰自己刚才的失态,转而搂住穷唐轻轻抚摸其皮毛光滑的脊背。
齐君元看了一眼穷唐的脊背,被抚摸后的皮毛并不滑顺,反而出现了很多纹路和翘毛。出现这种现象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稻花的手掌并不平滑。非但不平滑,而且还有位置和厚度很独特很有规律性的掌茧。手上出现这样的茧子,往往是长期训练某种功法或者从事某种技艺造成的。
齐君元猛地一步跨到倪稻花身边,蹲下身体一把抓住倪稻花的手腕,将其手掌举起。
倪稻花张大嘴巴,用一双惊愕的眼睛看着齐君元,却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这是正常人的表现,如果真是疯子,她首先不是惊愕,而是又哭又叫。
齐君元抓住倪稻花,那穷唐立刻蹦了起来,正对着齐君元龇牙喘粗气。而在齐君元的背后,哑巴也立刻侧身,将腰间已经上弦的小快弩平端起来。
“你是一个高手!”齐君元并未在意死死盯住自己的穷唐和哑巴。
“啊!疼啊,我要死了!抓死我了!”倪稻花可能到现在才意识到一个疯子该有怎样的表现。
齐君元松开手站了起来:“我不和你讨论真疯、假疯的问题,我只想询问你刚才所发生的是什么情况。那尸群肯定和上德塬有关,如果你的回答让我满意,我们就立刻上岸转向跟住尸群,这应该是最如你心愿的事情。如果我不能满意,那么明天继续前往呼壶里。”齐君元知道自己要想让这疯女子配合,威逼是没有用的。因为那种封建年代,一个女子为了保住性命或是其他目的,能够当着陌生男人赤身露体,抛弃比性命还宝贵的清白名誉,那么任何不能伤及性命的威逼对她都是无效的。所以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从倪稻花所关心的角度来引导、诱惑。
“哈哈!尸发狂!尸发狂了!他们去找鬼卒,他们去报仇了!我也要去,稻花要去找爹——”倪稻花的声音一下放开,而且最后一句拖得很长、很尖利。
已经走远的尸群突然间有些乱,好像是被倪稻花的声音吓到了,又像有些在四处寻找这声音。但这小小的混乱很快就恢复了,尸群继续以原来节奏、速度往前奔去。
“我想起来了,是血针驱狂尸!”裴盛突然惊叹一声。
舟自流
“血针驱狂尸?和赶尸有什么不同吗?”秦笙笙好奇心强,嘴也快。
裴盛清了下嗓子,是要做大段叙述的模样:“三年前楚南白藻湖有水尸为患,云羊山无浊道院为民除害,派鸿得道长带弟子前去锁尸化灰,送魂入轮回。当时是我替他们做的锁尸枷,并且协助他们设‘百中套头场’的兜子对付水尸。事成之后周围百姓请酒致谢,鸿得道长酒酣之际对我透露过言家赶尸绝技的由来。”
裴盛又清了下嗓子:“言家老祖是个极为聪明之人,具有超常记忆能力。本来以此能力读书考功名肯定能优势高官,但是由于家境贫寒,无钱读书。虽然在书塾打杂偷学到一些,但只能是替人写写墓碑、挽联,得以在棺材铺里做事糊口。有一天他去城外寄棺存尸的老庙替客户布置灵堂,由于路上耽搁,差不多黄昏时才到老庙。进庙后还未开始布置,门外便闯进两个人来,一个是道士装束,还有一个装束很怪异,看着像是北方的煞魔尊者(也就是后来的萨满教门人,很久之前被中原认为是妖魔邪教)。这两人进门后便各施技艺以尸体相斗,道士先后以朱砂符、金砂符、血符施术,驱动尸体,煞魔尊者则分别用金针、红线金针、血线金针相对。他们所施其实是驱尸的三重境界,朱砂符和金针驱动的为活尸,金砂符和红线金针驱动的为凶尸,而血符和血线金针驱动的则为狂尸。第三重的血符和血线金针注入了施术者本人的心力、血气,其实已经是以施术者的内元真力在相斗,这样的斗法往往是两败俱伤。果不其然,两个时辰之后,老庙屋塌柱倒,庙中棺破尸碎,而那两人也都心力衰竭,已无回转生机。这两人临死时为了不让身怀绝技失传,便都传给了言家的老祖。但是当时两人已在弥留之际,传授不清,言家老祖虽然聪明,记忆力超常,也只记住了道士一项朱砂符的技艺和煞魔尊者金针、血线金针两项技艺,而且每项都尚有遗漏,单独运用不能流畅。后来言家老祖将朱砂符与金针综合运用,这才相互弥补,有了一套绝妙的赶尸技艺。刚才我们所见的尸群,虽然大多是腐尸、焦尸,但动作有力速度快,面相凶狠。这应该是注入了赶尸人的心力、血气。如果推断不错的话,这些尸体头顶所插金针上一定穿有血线,这血线是割破赶尸人左掌命纹,以掌命血染成的。但血线金针的绝妙之处还不在于此,据说至高境界应该是心血驱狂尸。但此技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估计已然遗失。”
裴盛所说斗尸之技最早出现在商纣时,但很少有人能目睹到斗尸当时的情形,更无人对斗尸场面做下记录。宋人柳修是衙门里的一名记事,专门跟从仵作记录各种验尸结果,后编撰《弄鬼轩笔录》传世。在《弄鬼轩笔录》中有一段旁注文字:“棺尽碎,尸有损,骨肉落却无血迹,疑为以尸相斗。众人皆斥妄言。”这一段可能是史上唯一关于斗尸的文字记载。
齐君元耳朵听着裴盛的讲述,目光却暗中观察疯女子倪稻花。虽然倪稻花始终是一副茫然呆滞的表情,但齐君元还是发现她的眼睛快速转动过两回。
“我想应该是这样一种情况,有部分言家有子弟因在外赶尸躲过了上德塬灭族一劫。回来后看到如此惨相,又辗转获知对头为谁,这才赶狂尸前去报仇。”秦笙笙这种推断应该是最合理的。
“不是子弟,而是言家铃把头,也就等同于其他门派的掌门。那血针驱狂尸的技法和咒语只传铃把头,平常子弟只会赶活尸。”裴盛纠正道。
“看情形规模也像是他们当家人到了,但目的或许还不止是报仇。上德塬惨死的人中极少是青壮男丁,估计是被擒获了。铃把头驱狂尸野外疾走,估计是要赶着去救人。”齐君元补充了一句。
“那我们该怎么办?”唐三娘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也将齐君元当做了主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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