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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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云披衣坐起,随手拢了拢散乱的青丝,腕上犹戴着四只金镯子,叮当作响,道:“来的都是庸医,吃了十几日的苦汁子,没见减轻半分,就怕起社时我没好。”

黛玉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静心将养,总会好的。”

惜春也道:“正是这么说,云姐姐你别急,起社未必能成,大嫂子和三姐姐、宝姐姐现今都在管家理事,哪有工夫做这些小儿女之事?你听林姐姐的,静下心将养,林姐姐最有经验了,从前她常病,哪一回不折腾十天半个月,近年来渐渐大了才转好。”

湘云咬牙道:“我听说园子里的花儿草儿都不许人随意摘取了?刚刚来了一个老祝妈,说我这里的竹子都归她管了。谁出的主意?几棵竹子也想着省钱,这一片地能有几个笋?”

惜春笑道:“不独姐姐这里的竹子,听说各处都划给人管了,如今还说着呢。大嫂子稻香村的菜蔬稻谷归了老田妈,宝玉那怡红院里的花儿朵儿归了茗烟的娘老叶妈,宝玉都被当作筏子来了,何况姐姐?我那里的鱼还有人管呢。”

湘云冷笑一声,道:“这么大个府里找不到人了补偿?偏找一个不懂莳花弄草的婆子管怡红院的花儿朵儿。茗烟没白认这个干妹妹,这才多少时候他娘就得了这样一个巧宗儿。”

黛玉和惜春听了,相视一眼,和她们不相干,故都不接话。

宝钗向李纨和探春提议让老叶妈管怡红院,说是她不懂的话自然会去问莺儿的娘,莺儿的娘善于弄这些花草,莺儿认了老叶妈做干娘,两家亲厚,来往亲密。得了这么大的好处,想必跟在宝玉身边的茗烟也会感激宝钗,就怕他将宝玉私自攒梯己一事透露给宝钗知道。

一想到这里,黛玉就坐不住了,忙安慰湘云一番,不敢多打扰她养病,和惜春离开潇、湘馆的门,黛玉就说有事找宝玉,遂进怡红院。

除了挨打那一回,黛玉极少踏足怡红院,闻得她来,宝玉忙亲自迎进去。

刚刚落座,宝玉便一叠声地命晴雯倒茶,拿好茶好水,又命麝月把装各色果子的八宝盒端过来,忙得满屋里就没一个人比得上他。

见原本在里间做活计的袭人拿着针线走出来,从卫若兰处得知袭人做的一些事后,黛玉正眼也不瞧她,笑对上蹿下跳的宝玉道:“你果然不负无事忙三个字。我和四妹妹来探望云妹妹,路过这里进来瞧瞧,哪里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

宝玉笑嘻嘻地道:“妹妹是贵客,原该殷勤些。”

黛玉道:“我找你有事。”

宝玉忙问是何事,黛玉道:“忽然想弄些玫瑰花儿,用来熏茶叶,不料今儿听说你这里的花儿草儿都归茗烟的娘管了?又听说她虽不大懂,干女儿莺儿的娘却精通,料想能将你这怡红院的花儿朵儿打理得妥妥帖帖。”

宝玉本性聪颖,闻言一笑,道:“妹妹放心罢,茗烟别的不能,人却机灵懂事,他娘也是个老实本分的,妹妹想弄玫瑰花儿只管来摘,等花开的时候还得弄些花草供给各房呢。”

袭人站在一旁欲言又止,不知想到了什么,终究没有出口。

黛玉听了,笑道:“你心里有数就好,我就怕我起了心,却摘不得花儿。既如此,等玫瑰花含苞待放的时候你打发人告诉我,我来摘些回去晾干了做花茶,若做得好了就给你一些女儿花尝尝,原是女孩儿喝最好。”说到最后,自己都笑了。

宝玉喜道:“妹妹可不许哄我,到时候我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做茶。上回你弄的菊花茶那样新奇,原是花苞儿,经热水一泡便在水晶杯里缓缓绽放,妹妹就没给我。”

黛玉想起此事,不觉笑道:“我就弄出十来朵,开个茶会就没了,哪里供得上你用。”

忽见贾母打发人来,请宝玉过去。

宝玉心里不愿意,问道:“我正跟妹妹们说话,什么要紧事?”

来人笑道:“甄家的家眷昨日进京,今儿送了礼来,好家伙,足足六十匹绫罗绸缎呢,灿烂得比起天边云霞来不遑多让。不多时,他们家又打发四个女人来,正在老太太屋里,说他们家也有一个宝玉,老太太就叫你过去。”

黛玉先笑道:“你叫贾宝玉,忽然多了一个甄宝玉,还不快叫他们瞧瞧去。”

宝玉听了,亦觉好奇,急急忙忙换了衣裳过去。黛玉和惜春也不多留,茶果都没吃,径自出门,落后宝玉几步进了贾母房中,正听甄家女人们说两个宝玉生得一模一样,说起甄宝玉的脾性来,巧得很,也和宝玉极其相似。喜得贾母逢人便说甄家也有一个宝玉,也和宝玉一样的性情,别人都不理论,独宝玉犯了痴病。

黛玉亦不在意,见甄家女人随着来请安的王夫人去王夫人房里,便笑对坐在旁边的宝钗道:“姐姐怎么不在议事厅和大嫂子三丫头商讨料理事务?我和四妹妹才同宝玉说,说你们图省钱把花花草草分配给人,弄得我连花儿都没处摘了。”

原是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偏生时宝钗小惠全大体,不止承包园子的婆子感激她,就是没承包到手平白得几吊钱的婆子也打从心里感激她,竟似没有探春的功劳了,真真是有趣得很。

宝钗笑道:“三丫头出的主意,你们找她算账去。”

黛玉看了探春一眼,道:“三妹妹这么个乖人,我找她作什么?三妹妹想尽了办法开源节流,虽然只有这么一个园子,也小有成效,又因承包园子的人得管着各样粗糙活计,节省了开支。可惜是个女孩子家,倘若三妹妹是个男儿,在外头建功立业我都不觉得稀奇。”

探春道:“多谢姐姐赞誉,果然都是好姐姐,明白我这番苦心。如此行事,单园子里一年就能省下几百两银子,倘若用在府里,只怕省得更多。”

贾母在上头听到,道:“快别说这些话,哪里就值得这样了?”

探春不敢再言语了。

黛玉深知贾母性情,也无言语可劝,后回房中,刘嬷嬷悄悄将打探来的卫家消息告诉她,自从定了亲,手底下的人越发留心卫家的大小消息,不免提及了卫母赐婢之事,雪雁气愤地道:“才定亲,就这样做,岂不是给姑娘没脸?先前我还说她老人家慈眉善目呢。”

刘嬷嬷也道:“不错,卫家老太君这么做,似对姑娘有几分不满,莫非还记着先前卫公子不听话的旧事?”至于卫母打算替侄孙说媒一事,除卫母外,没有别人知道,他们也不知。

黛玉听了这番话,心里也似浸了一缸醋,情知难以出口,便撂下脸来,道:“理会这些做什么?瞧他怎么办罢。此事愿意不愿意,不在于别人。”

不在于别人,在于卫若兰。

他不受,自己自然欢喜,他若受了卫母之赐,自己终究是要面对。自己不过是芸芸众生中极寻常的女子,有何德何能,却妄想独得一人心。

黛玉坐在案前,以手托腮,默默回思已经焚净的红楼梦书稿。虽然她很清楚,世家子弟哪个都有几房姬妾,自己父亲在世时也有几个姨娘,但是想到卫若兰将来也会如此,心里总觉得十分难过,宛若刀割斧凿,不觉想起幼时母亲因几个姨娘而背地里垂泪的情景。

唯有情到深处,才会伤心罢?

黛玉怅然地想,何以世人总是强命女子从一而终,却不管男人三妻四妾?世间男女,不都是一个人一颗心?偏偏男人的一颗心装得下家国天下,也装得下妻妾成群。世人总想着娇妻美妾,殊不知妻也好,妾也罢,哪一个不视对方为眼中钉肉中刺?

那些不伤心不难过的,不是受世俗约束觉得理所当然,便是心中已无情才会大方仁厚。

越想此事,黛玉越是低落,连镶嵌鸳鸯宝石的首饰都不肯戴了,闷闷不乐好几日,直至湘云大愈出门,也未曾缓解,忽一日听说卫若兰将如意平安二婢送还给卫母,不觉展眉而笑。

这日卫若兰出宫回家,尚未吃上一口茶,便见如意打扮得花枝招展,袅袅婷婷地端着茶碗过来,殷勤问好,他脸上顿时变色,拂袖将茶碗震到地上,打了个粉碎,厉声喝道:“你不在老太太屋里伺候,在我这里做什么?奶娘,如意怎么在这里?”

曹嬷嬷不急不缓地将卫母的意思说了,道:“老奴不敢自作主张,先安排她们住下人房。”

卫若兰皱眉道:“我身边自有服侍我的丫鬟,不必再添新人,叫两个婆子替如意平安收拾东西,送回卫伯府!”

如意早在茶碗摔碎时吓得跪倒在地,闻听此言,不由得花容失色,不管不顾地嚷道:“大爷,我是老太太打发过来伺候大爷的,已经过了明路,大爷撵我回去,叫我以后怎么做人?又将老太太心意置于何地?”

卫若兰看都不看她,径自吩咐曹嬷嬷打发婆子去料理。

如意心中大急,跪行至卫若兰跟前,伸手去抓卫若兰的衣襟,意欲哀声恳求,不妨被卫若兰周身的真气震飞了几步远,摔倒在地上,钗歪发松,好生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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