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2 / 2)
但是一路上,精疲力尽的他们都没有说话。
杨星泽是有些兴奋,这是他第一次真刀真枪地做些什么。不过这些话同女子讲不太合适,所以便拉着毕元一直说个不停。因他们就在马车边上,所以说话声清晰地传了进来,让寂静的车厢内不显得那么可怖。
谢凉萤看着柳澄芳不断地把脸蹭上孩子,手也一直在搓那只小小嫩嫩的手,心里有些发酸,终于不忍心地撇过头去。
孩子的身体已经开始发凉,僵硬。但柳澄芳还是不死心,一直将他抱在怀里,希望可以温暖他。甚至有一丝不可言说的幻想,觉得只要她将孩子的身体弄暖和了,阿伦就会重新开口朝自己笑。
魏老夫人冷眼看着柳澄芳的举动,嘴角轻轻扯了扯,终究没有笑出来。她闭上眼,将整个身体靠在车壁上。方才谢凉萤那一拉的确救了她的命,但她毕竟上了年纪,如今腰和脊椎有些发疼,大约是伤到了哪儿。但是魏老夫人一直忍着没说,是怕让救了自己的谢凉萤心中产生愧疚。人家已经救了自己,为什么还要叫人家为难?何况那种时候,能念着旁的人,已经很是难得了。
一行回了京城,在杨星泽的守护下各自回了家。
第一个送回去的,便是柳澄芳。柳澄芳一看到柳太傅夫妻,终于忍不住扑在柳太傅的怀里嚎啕大哭。她抱着阿伦支撑不住地跪了下来,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痛苦全都发泄出来。
魏老夫人叹道:“原不曾想那些贼子竟如此心狠手辣,对个小孩子下此毒手。当时情况紧急,我也不曾想到。”
她将一切都推到了流民的身上,把自己和谢凉萤摘了个一干二净。真相要解释起来,柳太傅并不一定会信,恐怕还会因此与魏家结仇。倒不如把一切都往流民身上推,便是柳澄芳否定自己的话,也能说是受了大惊,事情记不清楚了。
出于对魏老夫人的信任,柳太傅并没有怀疑她的话。他为官几十年,深知穷山恶水出刁民这个道理。穷途末路之时,难保人会做出什么事来。彼时自己的命都要没了,谁还会去管一个与自己没有丝毫血缘关系,还不知事的孩子。穷到最后,便是妻女父母,都是可以烹杀的。
无力说话的柳太傅朝魏老夫人拱拱手,和哭成泪人的老妻将已经哭晕过去的柳澄芳扶了进去。
谢凉萤最后一次回头,看了他们三个的背影,然后搀着魏老夫人离开了柳家。
魏家早在得知魏老夫人遇险的时候,一家子就慌得不行,要不是魏老爷子拦着,几个孝子贤孙都想去城门口接人了。此时见魏老夫人安然无恙地回来,家里就没有不高兴的。
大夫人自打定了主意要和离之后,也常往家里头跑。今日在家中便得了消息,就带着谢凉晴一并留下来等魏老夫人。
一见到被谢凉萤搀进来的魏老夫人,谢凉晴的眼泪就止不住了。要不是为着自己,外祖母和五妹妹根本就不会遭了这场罪。说来说去,都是她自己个儿的性子造成的。谢凉晴先前不曾觉得自己的性格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大家闺秀不都这么教着养着的吗?当年未出嫁的时候,不知道京中多少贵夫人都是拿她当的样板,让自家女儿跟着她学。
但死过一次之后,那些受过的磨难彻底改变了谢凉晴之前的看法。温驯容忍根本无法能让她平平安安地过日子,在有恶人的时候,那些都是个屁!自己性子不够强,腰杆子不够硬,就是手里一把好牌,都会给生生打烂了。她还记得昔年那个京城里都说嫁不出去的贵女,如今在家里当着掌家冢妇,出入仆从围着,家中就没有个不服她的。往年说她不好的,现在见了她,哪个不是夸的。
这种事,也能说万般皆是命,可真真儿就是命里注定了的?谢凉晴并不这么看。
照谢凉晴看来,那些能真正掌控自己人生,由着自己性子恣意过着的女子才算得上真过得好。她算是看明白了,大家都说好,那是一点用都没有。这日子,就如书上说的那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身为局外人,你岂知旁人那样就是过得不好的呢?太看重旁人的想法,吃亏的还是自己。
别的人自己管不着,反正谢凉晴打定了主意,以后再不要去做自己不乐意的事情了。她看着谢凉萤,心里也很是感激。她没曾料到这个妹妹自从自己出嫁之后,还一直惦念着自己,甚至派了人特特地去看她。这份恩情她真是怎么都还不了了。
魏老夫人总算是看到了平安无恙的谢凉晴,虽说看着比出嫁前憔悴了许多。但她见识过李家的水牢之后,不仅后怕极了。若不是及时逃了回来,还不知道李家会不会把自己的宝贝乖外孙女给沉尸水牢底下。当下想起这一路的担惊受怕,不由抱着外孙女哭了起来。
谢凉萤看到谢凉晴完好无损地站在自己面前,心里也是激动。她抹掉自己脸上的泪,带着哭音地劝道:“如今二姐姐回来了,老夫人可别再哭了。在家里头好好歇着,让二姐姐亲自服侍你,叫她全了这份孝心。”
“正是这样。”谢凉晴不断地抹,不断地掉眼泪,“外孙女儿不孝,竟累得外祖母这般来回奔波。这次回来了,可得让我日日在跟前伺候着才是。”
魏老夫人一手牵了谢凉晴,一手牵了谢凉萤,“好好好,都依你们的。”她望着刚擦了把脸的大夫人,“你这下得回婆家去了吧?将阿萤带着回去,别叫她……”
话说到一半,魏老夫人就卡壳了。谢凉萤的娘人事不省地躺在床上,妹妹断了双腿整日闭门不出,老子和兄弟去了外地,祖父整日忙着政事不着家,祖母又病歪歪地躺着,外祖一家子因犯了事,如今全都被赶去了外地并不在京中。想来想去,竟觉得谢家没几个人会替谢凉萤担心。一路相处下来,魏老夫人已经将谢凉萤当成半个外孙女儿看了——她们本就是隔着一层的亲家。加之谢凉萤今日还救了自己一命,对她的好感就越发好了。此时便觉得谢凉萤也是个可怜的。
魏老夫人道:“阿萤日后就常来咱们家玩儿,多来看看阿晴。”
谢凉萤应得很是爽快。她跟着大夫人一道上了回谢家的马车。
这头人刚走,那边魏老夫人就撑不住了。她腾地一下子整个人都歪在了坑上,一群仆妇同小辈儿就围了过来。最担心的还是谢凉晴,刚憋下去的眼泪又涌了上来。
魏老夫人只觉得腰上那一大块儿都针刺般的痛,额上的汗也细细密密地冒了出来。她示意谢凉晴用巾帕给她擦擦额头,然后有些失力地同他们讲了撞上流民的事儿。
魏老夫人的二儿媳皱着眉道:“那恪王妃真真是只顾着自己,她有半点子良心没有?她是王妃,金贵得很,咱们就活该给她去挡刀挡枪?”
魏家大儿媳瞪了她一眼,将她下面的话给堵住了。她知道这个向来嘴上没把门的二弟妹必定要说什么“儿子死的好”这类的,但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若是叫人传到了柳家,传到了恪王府,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死的那个可是恪王府的嫡长子。
君子当慎独。
大儿媳捏了二弟妹一把,跟她咬着耳朵,“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爹在家里没教你读过《学庸论语》?”
二儿媳的脸刷地就红了。魏家娶媳妇那是有极高的要求的。在这个寻常人家都读不起书,乃至有些大字不识一个的时候,魏家娶儿媳的标准是与男子一般熟读四书五经。不叫人做一手顶好的八股文,但却要对这些最基本的倒背如流。她自然也是会读会背,这才叫魏老夫人点了头,嫁进门来的。
只是读归读,往不往心里去,能不能真的做到修身养性,那是另一回事了。
魏老夫人知道这个媳妇的性子,从来都是这般有什么说什么,不遮不掩的。原本娶她进门,就是喜欢这样的性子,虽说会带来点小麻烦,但是只要人心是正的,那便行了。是以她看着急红了脸,恨不得打自己嘴巴的二儿媳,浅笑道:“都是家里人,无妨的。只以后,话出口之前,先得想一想才是。”
二儿媳低眉顺眼地应了,只要婆母不怪自己,她低落的心情过一会儿就没了。
谢凉晴帮着魏老夫人翻了个身,心疼地道:“去太医署请个太医回来瞧瞧吧。”
魏老夫人却摇摇头,“现在去请太医太打眼了,你们把王大夫叫来给我瞧瞧就行了。应当不是什么大毛病,我在家里躺几天就没事儿了。”
王大夫是魏家养着的家养大夫。
二儿媳此时想弥补自己方才说错话的过错,便道:“我这就去请大夫过来。”
魏老夫人看着她风风火火的样子,对大儿媳笑道:“叫你受累了。她性子便是这样,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啊。”
大儿媳不以为意,反正她能镇得住这个弟妹,这种性子并不会在家里头撩事儿,这就少了多少功夫。二弟妹不是没脑子的傻瓜,不过是性子直了些,管不住嘴,自己多少年在后头收拾善后了,都习惯了。冢妇嘛,就是万事都要操心的。
“娘如今只想着自己个儿好好歇着便行了,旁的都有我呢。”大夫人对谢凉晴道,“倒是要叫阿晴这些日子费心服侍娘了,明明自己个儿都养好身子呢。”
谢凉晴怕魏老夫人叫自己去休息,她可做不到在这种时候去歇着,便道:“我不累的,都歇了这么些日子了。外祖母可别赶我。”
魏老夫人巴不得谢凉晴在自己个儿跟前呢,好不容易见着了,总觉得瞧不够。“不赶你,你就在我跟前吧。让我好好瞧瞧你,从你出嫁之后,我就好些年没见你了。”
一提起出嫁的事,就勾起了谢凉晴的伤心事。不过她暗自告诉自己,千万不能再掉泪了,只当自己已经死过一次。重新再活一遭,那些过去的磨难都是她日后的福气。
家中还有其他的琐事,少不了魏家的大夫人。她同魏老夫人告了声罪,就先去处理家务事了。
谢凉晴轻轻揉着魏老夫人疼的地方,有一搭没一搭地同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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