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1 / 2)
第十二章强取
滴漏降下三节,洋钟鸣过午时,荣王书房的门已不再虚掩,而是微微留了条缝。故有清风自窗栊吹入,席卷了一室书香之后,再钻着那一道空隙出去。如此反复,檀木漆门便时而撞上,时而敞开。许是风力微弱,声响不大,愈加衬托出室内之寂静。
裴启旬一直坚信静思方能虑物,是以书房周围极少有下人走动。府内立了许多兵勇,皆为护卫,守卫森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是以他的书房,便是这王府内最为僻静之所在。
一室静谧里,荣王回想起信笺上的那张小像。画得不好,只有形似,却不得城澄的神韵半分。又想起那行小字,没想到傅良妃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她知道有皇帝的人暗中保护着,定然无法取得城澄性命,便想办法收买了和苏家沾边的奴才,企图将这场刺杀嫁祸给苏珍妃。成与不成,好处全都在她。
他这个一根筋的三弟啊,大概是要被这个口蜜腹剑的女人给骗了。不过裴启旬可没那个闲心去帮苏家解围。就让他们闹去吧,他们斗得越厉害,于他的大计越有利。
裴启旬唇角勾起一个浅笑,踱步至剑架之前。左手覆上剑柄,一把将宝剑抽出。只见一道寒光闪过,但闻凛冽之音,隐有冰寒之意。此剑名为太阿,古时有传说,称皇者方能驭之。不能驭剑者若强行取之,则会自取灭亡。裴启旬偏生不信这个邪,这些年来是他握着这把宝剑四处南征北战,才守住大齐的江山。至于裴启绍,他做过什么?他只是凭着嫡子的身份继承了大统,再象征性地封他做了个亲王。
这个“王”字可不是他想要的。王者,为封疆,为屏障;而帝者,为苍生,为天下。他为这天下立下汗马功劳,难道皇帝以为他接受了亲王的爵位,就当真会安心做一个闲散王爷吗?他恐怕要让三弟失望了呢!
深邃的双眸细细打量着剑身,许久,裴启旬又是一笑:“江山,你替本王收着。美人,本王替你收着。”
屋外传来响动,是庄征归来,回禀说是人已缚得,就在门外。
“带她进来。”交待下去的功夫,裴启旬已将剑身收入鞘内。他的手上很干净,没有半分汗意,却是拿出袖内帕巾,轻轻拭了拭手心。
只片刻功夫,屋内便多出一人,只不过蒙着双眼,口内塞物,言语不得。美人就是美人,即使形容狼狈,依旧不减半分风采,反倒平添几分楚楚,分外动人。
裴启旬轻挥手指,庄征会意,麻利地除去城澄身上障眼塞口之物。
荣王是个武将,即使是书房之内也不乏兵器。他于箭筒之内随手拿出一支羽箭,把玩在指间,缓缓走至城澄跟前,用箭尾轻抵她的下颔。眸子瞧着她,温温然问了一句:“姑娘可受了惊吓了?”
城澄一路摸黑前行,似是穿过了九曲回廊,穿过世俗熙攘,来到了遥远的另外一个世界。周遭极静,似乎只能听到过耳的风声,还有她如擂鼓一般的心跳。
骤然重获光明之时,城澄下意识地轻轻眯了眯眼睛,还未回过神,下颌便已被一冰冷的异物挑起。她颠簸一路,身上原本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却在此刻尽数被那抹冰凉驱散,只余透骨的凉。
顺着那支羽箭,城澄抬眸看向对面之人。他似乎在笑,可那笑容中透着诡秘,比她所见过的任何一个凶悍之人都要可怕。
“是你?”他的眉,他的眼,都有一种说不清的熟悉感。虽说两人只有过一面之缘,但城澄很快就认出了他。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他,竟然会落至被绑缚至此的下场。她只能小心翼翼地回答:“我很想佯作镇定,可我还是……有些害怕。”
她向来是惜命之人,哪怕身处最绝望的困境,都从未想过轻生。如今不再是一个人,更要对自己、对许多事负责。眼前之人,想来非富即贵,所图定非她之钱财。如若可以,她自然不会激怒他,而是尽量好声好气地同他交谈,伺机逃脱。
裴启旬的眼睛里含着笑,带着趣味望向她。寻常百姓女子,碰上这等仗势早已吓得泣不成声了吧。然而眼前的女子不然,慎之又慎的样子,不像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这回不同于上次,尚且顾忌着掩饰身份。他的目光极具侵略性地扫遍其身,最终停留在城澄的脸上。
他又想起那张信笺,画笔粗略,不敌她万分之一。许是生出些许怜香惜玉的心思,裴启旬收下箭尾,拿捏在手中,指腹顺着箭矢的回路缓缓轻摩。箭矢的银光掠过他的眼角,活生生一个笑面阎王,叫人看着心中胆寒。
“你就是孟城澄?”他平静说出她的名字,心中犹然在笑,甚至比面上更为轻松愉悦。这般细看,愈发觉得三弟眼光不赖。倘若他知晓佳人不见了,不知会是怎样的肝火大动?想至此处,裴启旬更添三分笑意。
城澄见他准确说出自己的名字,似乎是意料之外,又好像也在情理之中。很显然,他这一句问话是不需要她回答的。但她还是轻轻点点头,“嗯”了一声。
屋内铺着锦毯,他的皂靴踩在上面,一点声响也无。裴启旬悄无声息地靠近她,一手用箭矢轻敲着她身后的屏翰。屏翰之上篆刻着行书,字字行云,句句流水。他盯着其中一个刺眼的“皇”字,毫无预兆地将手中利箭深深嵌入其内。
城澄吓了一跳,眉心不由微微蹙起。此刻她就像是一头待宰的羔羊,有些迷茫,又有些无措。方才只解下了蒙眼堵口之物,可身体还是被紧紧地绑着。她整个人都动弹不得,身体控制不住地发僵。
此刻他距离她极近,带着强大的压迫感。深不可测的眸光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在欣赏自己的猎物一样。城澄不敢轻举妄动,不知过了多久,小腿肚子乱颤,眼前直冒金星。她紧紧咬住下唇,抵住不断袭来的眩晕感。
直至城澄险些晕倒,那人终于再次打破沉默。他仍旧是带着淡淡的笑意,却是说出了一句让她毛骨悚然的话:“生的一副好皮囊,怪不得三弟青睐。”
三弟。青睐。几个关键的字眼传入耳中,城澄如同被人兜头浇了盆凉水一般,陡然间清醒过来。她猛地抬起了头,抬眸望向他,一颗心越来越沉,沉入谷底:“你是……荣王?”
普天之下能唤裴启绍为三弟者,不过荣王、襄王二人矣。然襄王仁厚,一心辅佐皇帝,断不会如此待她。看看眼前之人的形容、气度,再联想荣王的经历,便不难猜出他的身份。只是她明明刚才还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是谁,现在却只愿自己一无所知,从未落入此人手中。
原因很简单,她是真的害怕。正常人不会用这种手段绑她,尤其是位高权重、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眼前的男人,危险、狠绝,像是一头伺机而动的野兽。她一个孤身弱女子,根本斗不过他。想了又想,城澄鼓足勇气,硬着头皮问:“不知王爷今日‘请’城澄前来,所为何事?”
听得城澄话语,裴启旬不由微微一笑。荣王,很久没有人提起过这个称呼了。府内的人向来以主子相称,很少有人当面称他为荣王,想来这姑娘是被一连串的变故给吓坏了。
她甚是聪慧,三言两语间探得他的身份,只不过慧极必伤,太聪明了就不招人喜欢了。好在她又透着几分傻,以为好声好气地同他说话,他就会放过她?与他相比,她到底是稚嫩了些。
“你很聪明,本王很喜欢。”裴启旬淡淡吐出这几个字,其实,喜欢是什么意思?他也说不清楚,只是觉得她这样漂亮,定是像皇帝的心头肉一样。抢过来,便是他的,足够叫皇帝吃一记闷亏,好久都反不过伐儿来。
☆、第13章 交锋
第十三章交锋
他口中说着喜欢,可那语气,那神态,叫城澄后背直发寒。她觉得既荒唐又好笑,他们两个不过一面之缘,短短数语,能有什么喜欢?但荣王这么大个人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城澄不好不回话,只能强打着精神,用场面话怼他:“城澄惶恐,当不得王爷厚爱。”
荣王不置可否地浅勾嘴角,眸子又是对她脸上一扫,想细看她神情,突然发觉异样。那张白瓷一般的小脸儿上布着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瞧着竟像是病入膏肓,体力不支到了极点。
他行伍出身,戎马多年,没怎么和女人打过交道,一时没想到她身子骨这么弱,竟是这般禁不住。脑中忽然想起什么,暗自道了声大意,怎么忘了她前几天一直胃口不好,这怕是身上还没好利索呢。
想到这里,他便走至剑架之前,复又取出太阿。细察剑身,纹路交错,宛如天造。而后剑锋指向城澄,轻松挑去其手脚束缚。继而长剑入鞘,须臾间便已不见寒光。
他终于大发慈悲,城澄再也支撑不住,双腿一软,无力地跌坐在地。房间里铺着柔软的锦毯,但她着地时仍受冲击,疼得闷哼一声,浑身骨头都好像散架了一般。
荣王高高在上地望着她,像是俯瞰着一只蝼蚁一样,居高临下地宣布:“本王要你留下来。”
此句并未说完,留下来,留几时,几日,亦或者几年?裴启旬也不知道,但他清楚的是,既然将她带来了,便决计不会轻易放人。口边的一句话像是深思熟虑了很久,又好像是脱口而出——“做本王的正室。”
她在一瞬之间愣住,空气仿佛冷凝,冻结了二人所处的时空。城澄慢慢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漆黑的眼睛幽深至极,望不见底儿似的。他很认真,并不似玩笑。
她心里头突然有些发慌,绞尽脑汁地琢磨起来。他想要她,无非是因为皇帝。没什么旁的缘故,荣亲王为大齐江山操心劳肝了半辈子,又是皇长子,按说先帝没立太子,立长不立嫡也是说得通的。可偏生先帝爷走得不是时候,他人没在京里,新帝便奉诏继了皇位,他心里有口气堵着也是应当的。
至于为什么选上她,原因更加简单。她是皇帝头一个上了心的女人,这天底下除了她,恐怕荣王娶谁都不会让皇帝更加愤怒。再者说了,她不是什么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蒲苇一样的人罢了,荣王占着身在宫外的优势,若抢先一步占了名分,皇帝人在皇宫大内里头,手伸得再长也是鞭长莫及,到时候还不是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谁让他没下旨意册封她呢,只要荣王提了这茬,皇帝连句斥责的话都没法说荣王一句,真是憋闷也要憋闷死他。
荣王打得一手好算盘,可是很显然的,他并没有考虑过城澄的想法。他只是在通知自己所做下的决定,而不是让她选择答应与否。
在眼下这种处境下,她再说什么情不情愿都显得太过矫情。城澄细想了想,只得做真心实意状,好心劝他:“王爷怕是不知,小女子出身低微,与您并不相配。”
嫁给堂堂亲王,还是正室,这可是旁的女子几辈子都盼不来的福泽。但城澄现下只把他当成个活阎王,别说和他过日子了,今天要是让她侥幸出了荣王府的地界,她这辈子都绕着他的府门走!荣王心术正不正且不论,就单说王府这么个深宅大院,就够把她吓得够呛!她打小野惯了,比起荣华富贵,更爱闲云野鹤。要是真叫她做了王妃,三五日就要憋出个大病来!
裴启旬见她拒绝得干脆,倒也并不意外。眼前之人若是个贪慕荣华的姑娘,当年便已嫁入睿王府,也不会等到今日。只是心头仍有几分焦躁,那么大一个爷们儿,手底下不知掌管着多少人的生杀大权,就这么被人拒于千里之外,到底有几分不受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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