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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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安嬷嬷道了别,“谢谢您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我对您感激不尽。如今我熬不下去了,我不想被萧衍交给潘又斌,然后死在他手上,与其那样还不如自我了断。”

安嬷嬷老泪纵横,“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赵姑娘,你也是个苦命的女子。”

“我命不苦。”赵大玲想到长生,脸上浮现出笑意,“在这个世上有一个我爱的人,他也爱我,他是个坚定又勇敢的人,再多的磨难都没有改变他的温柔善良。如果可能的话,您就将我埋在山坳里的大树下吧,他会来找我的。”

安嬷嬷举袖子擦了擦眼泪,“我老婆子没本事救你,只能是逢年过节的多给你烧些纸钱。”

赵大玲微笑着握住安嬷嬷粗糙的手,“您要好好活着,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潘又斌那样的人肯定会得到报应的,文小姐的冤屈也终将得以偿还。”

是夜,赵大玲拿出安嬷嬷偷偷交给她的黄纸,没有朱砂,她用手指沾着自己的鲜血在黄纸上画出曲曲绕绕的符号。她把道符贴在四面的石壁上,自己站在石屋中间,面向石室墙壁上的那扇铁窗,窗外暗沉沉的,不见一丝光亮,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但是赵大玲知道,很快天际第一道曙光就会冲破这漆黑的夜色。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下头虔诚地轻诵着咒语,“天道清明,地道安宁,人道虚静,三才一所,混合乾坤,百神归命……”

墙壁上的道符渐渐卷曲,仿佛被火炙烤着似的冒出青烟,紧接着“呼”地一下子燃烧起来,道符飘飘悠悠地一边燃烧一边自石壁上飘落,在空中飞舞。赵大玲只觉得浑身的皮肤都燃烧起来,而内里的血液却被冰冻住,极致的寒冷和火热让她无力地跪坐在地上,她浑身颤抖着,继续念着咒语,“太阴幽冥,速现光明,云光日精,永照我庭……”

火御寒冰阵,果真是冰与火的考验并存。赵大玲拜玉阳真人为师后,玉阳真人传授给她道教的教义,并问她还想学什么,赵大玲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火御寒冰阵。当时她只是为了防备丹邱子恨她的心不死,找机会还会用火御寒冰阵驱逐她的魂魄。谁知,今日她竟然自摆这个阵法。

皮肤被炙烤的感觉更加强烈,带着难以忍受的灼痛,好像被烧焦龟裂了一般,而血液都已结冰,无法在血管中流动,慢慢地五脏六腑都被冰封住了。灵魂受不住这种冰与火的煎熬,叫嚣着自头顶冲出,不愿再受这具皮囊的束缚。赵大玲眼前一阵模糊,仿佛回到了御史府五小姐的枕月阁里,当时丹邱子说她是妖孽,要用阵法让她现行,在她魂魄将要冲出身体之际,一道黛黑色的身影冲进阵法将她抱在怀里。她微微笑了,长生,咱们很快就可以相见了。最后模糊的意识里,她仿佛看到了长生的身影,向她张开了双臂……

随着道符燃尽的灰黑色的灰烬飘落到地面,赵大玲的魂魄终于往上一跃,冲破了身体的束缚。她飘在半空中,看着地上委顿的身体,穿着宽大的黑色袍子,露出的脖颈和手臂上满是尚未结痂的伤痕,红彤彤的,有的地方已经破溃发炎,看上去很是丑陋可怖。十二天的伤痛折磨终于结束了,此刻她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只觉得轻飘飘又暖洋洋的,好似泡在温泉池水里,周身宁静。

半空中亮起一道金色的光束,打在赵大玲的灵魂上,她低头去看自己,只见她身上是一件素白的纱衣,纤腰上束着银色的腰带,手臂上伤痕也不见了,皮肤光洁雪白。她整个身影都是半透明的,在光束中闪着淡金色的微光。天空中响起低徊的歌声,悠远颂扬,带着无尽的喜悦,好似在催促她快点儿离开这个阴暗的尘世,回到属于她的地方。电光火石间,在光束的那一头,她看到了现代的高楼林立,飞机呼啸着自空中飞过,马路上飞奔着各式各样的汽车,一如记忆中那样匆忙……那是她来的时空,先进、舒适、便捷,没有皇权,没有主人与奴婢的区分,女子可以读书,可以像男人一样去外面游历……她甚至看到了她的父母和两个弟弟,她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一个人生活,并不需要他们,如今却发现,他们始终是她的亲人,她竟然非常想念他们……

她想迈动脚步走向他们,却又生生顿住,那里没有长生,如果她就这样离开,长生会有多痛苦绝望?她想起长生曾经为了她选择活下来,这一次,她也会为了长生选择留下来,哪怕是变成孤魂野鬼,她的魂魄也能够陪伴着他。

窗外天光方亮,第一道晨曦从铁窗中照进阴暗的石室,将晨光投放在了地上的躯体上。那个身体跪卧在地上,额头触地,好似在虔诚地祈祷。

石室的门被打开,怒气冲冲的萧衍手里拿着一支歪七扭八的枪走了进来,身后跟着脸色阴沉,目光游移的潘又斌,他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困顿在自己的世界中难以自拔。

他们自然一进来就发现了地上的尸体,震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萧衍才喊了出来,“郎中,传郎中过来!”

潘又斌蹲下身,将手指放在赵大玲的颈间,又翻看了她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摇摇头,神色淡漠,不过在描述事实,“不用叫郎中了,她已经死了。”

萧衍暴怒,“这个女人耍得本宫团团转,又是去找铝土矿,又是制造枪支,到头来一场空,还白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她竟然就这么死了,太便宜她了,鞭尸!凌迟!”

潘又斌低头看着赵大玲的脸,觉得她的唇角似乎挂着一丝安详的微笑,“她没有背叛任何人,始终忠于自己的内心。死都死了,鞭尸凌迟的都没有用,埋了吧!”

事已至此,赵大玲的魂魄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她最担心的就是萧衍和潘又斌盛怒之下会摧毁她的尸体,她总是抱着一丝希望,这个身体挺不错的,有机会的话她还想接着用呢。

赵大玲的灵魂飘在半空,几天来她头一回沐浴在阳光下,只是魂魄再也感受不到阳光的温暖,她看着安嬷嬷用一张草席卷起地上的尸体,两名绿眼珠木偶人一样的死士进来,把尸体抬到外头的榕树下,山坳里气候温暖少风,虽是冬日,但榕树依旧苍绿,他们在树下挖了一个坑,把她埋了进去。旁边不远处就是文思瑶的墓碑。

细碎的土块很快盖住了草席,不一会儿地面回复平坦,仿佛这里什么都没有发生。头发花白的安嬷嬷红着眼眶,将一截柳枝插在了埋葬她的地方,嘴里念叨着,“好姑娘,你安心去吧,嬷嬷回头给你烧纸钱。你要是见到我家小姐,就告诉她一声,夫人已经去找她了。”

旁边一声幽幽的叹息,把赵大玲吓了一跳。她寻声看去,就见大榕树的树丫上坐着一个红衣女子,长长的黑发从树梢垂到地面,随着风在空中轻轻的晃动,好似黑色的波浪。那女子也看向赵大玲,惨白的一张脸,瞳仁乌黑,菱角一样的小嘴鲜红,是个绝顶美丽的女子,却神色哀怨,周身都是淡黑色的怨气。

☆、第132章 噩梦

赵大玲念头一起,已经飘到她跟前。那红衣女子幽幽地看着她,“我看到了你尸身上的伤痕,你也是被他鞭打死的!”她伸开双臂,身上的红衣如鲜血在涌动,她美丽的眼睛中流出两滴血泪,惨笑道:“跟我一样!”

赵大玲了然,“你是文思瑶。为什么你还在这里?你看到一道金色的光束了吗?进去了灵魂就能离开这尘世,安嬷嬷让我告诉你,你的母亲也在那里。”

文思瑶摇摇头,血泪划过苍白的面颊落到红衣上,“倏”地一下子不见了,“我不走,我要眼看着那个畜生得到应有的惩罚。每次我看见他从树前经过都恨不得扑到他面前吃他的肉,喝他的血,有时候他还会站在我的墓碑前,”她苦恼地扯着自己的长发,“可是我被困在这棵树上了,不能跳下去。”

赵大玲知道这个可怜的女子因为戾气太重而滞留在了这个阴阳两地之间的空间里,与自己被火御寒冰阵逼出的自由魂魄不同,文思瑶的魂魄无法离开那颗槐树。她伸手握住文思瑶冰冷的手,“我会把你的尸首交给你父亲,让他知道你的冤屈。你放心吧,伤害你的人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赵大玲最后看了一眼树下自己埋葬的地方,身形一晃,飞到山坳上空,向下俯瞰,只见这里层峦叠嶂,山体掩映,整个山谷都笼罩着浓浓的雾气,犹如幻境。山石树木都是虚影,眨眼的工夫就会变换位置,原本看着是路,却被巨大的石块堵住,看着是空地的地方却变成一片树林。这里的阵法确实厉害,而且根本看不见出口。无奈下她只有尾随着萧衍和潘又斌离开了山坳,她跟着暗河里的船只,又通过一段地道,终于来到了皇宫里太子离宫前的旧居东宫。赵大玲努力地记了路途,这才飘出了皇宫来到大街上。她本是个路痴,又没上过几次街,所以在京城里迷了路,找不到晋王府。好在现在她是个幽灵,不用两条腿走路,飘来飘去的,还可以随意穿墙而过,甚至是飞身到半空中寻找路径。终于她见到一条小巷子很是眼熟,飘过去一看,真的是猫耳巷,那旁边的高墙就是晋王府的外墙了。

她越过高墙直奔长生的院子。重重侍卫根本看不到她,让她顺利地进到了屋里。屋内一片雪白,连瓷瓶里的芦花都枯萎了,落了一地。一个身影站在桌前,俯头看着桌上山脉的沙盘模型,修长的手指指的位置正是萧衍屯兵的山坳,旁边一本《周易》,一本《奇门遁甲》。

十二天的分离却好像有一生那么长,赵大玲目不转睛地看着长生。他看上去那么瘦,弱不胜衣,一身素白色的布衣穿在他身上晃晃荡荡的,本来长生也清瘦,却不是如今这副形销骨立的模样,不过十几天的功夫,他就把她辛苦喂出来的那点儿成绩给抹杀了。

赵大玲心疼地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然而半透明的手臂却穿过他的身体,让她抱了一个空。她不甘心地依偎过去,整个影子却穿到了他的另一边。赵大玲这才意识到,自己现在是一抹魂魄,连拥抱自己的爱人都做不到。“长生!”赵大玲悲哀地唤了一声。

长生猛地抬头,惶然四顾,干燥龟裂的嘴唇悸动着,他的脸色惨白如纸,眼底满是血丝,眼下更是一片青黑,不知有多久没有睡觉了。然而屋里空荡荡的,只有被风吹起的帷帐在舞动,如同鼓起的一片风帆。他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却还凭着一分执念支撑着自己不要倒下,复又低头看向沙盘,手指划过一道道山峦,嘴里念念有词,“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离中虚,坎中满,兑上缺,巽下断。”

一整天,赵大玲的魂魄围着长生团团转,“喂,长生,你吃点东西。”,“长生,喝点儿水吧!”,“长生,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停下来,不要再研究阵法了,你用心感受一下我。”,“长生,你歇会儿,你看看你眼下都青黑了,睡会儿吧,我们可以在梦里相见。”……

长生仿佛被禁锢在所研究的阵法里,疯魔了一般,不吃不喝不睡,无奈下赵大玲只能托着腮坐在沙盘上,看着长生的手指穿过她的身体在沙盘上指指画画。

萧翊来了两次,每次都劝他歇歇。长生只摇头,“我查了几本阵法书,山谷中的阵法应该是上古的*天绝阵,以两仪、五行、八卦、十天干、十二地支组成,又根据乾坎艮震巽离坤兑这八个方位布阵,具有“天、地、风、雨、日、月、云、雪、霜”九种变化,互为辅助,生生不息,阵法中间藏混沌之机,中有三首幡,按天、地、人三才,共合为一气。再给我点儿时间,我今天肯定能解了这个阵法。”

萧翊张张嘴,感觉无从插话,也只能无奈地摇头退出去。傍晚时分,玉阳真人匆匆赶来,手中麈尾拂尘在空中飘动。赵大玲还没见过玉阳真人如此焦急赶路,眼圈一红,叫了声“师尊”,飞身过去,绕着玉阳真人转了一圈,扁扁嘴道:“徒儿如今真成幽灵了,都是您老人家给我取的这个道名不吉利。”

然而玉阳真人也看不到她,拂尘一摆,从赵大玲的身上横扫过去。她向长生道:“顾公子,你暂且停下,贫道在观中算了一挂,贫道徒儿灵幽已经灵魂与肉身分离。”

长生怔怔地抬起头,整个人如同被掏空了一样,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两下,突然“嘭”地一声栽倒在书案上。

赵大玲惊呼出来,心疼地绕着长生转来转去,伸手想扶起他,手臂却穿过了他的身体,根本无法着力。

跟着进来的萧翊也红了眼圈,忍不住埋怨玉阳真人,“您老就不知道和缓点儿,这不是要小顾的命么?”

玉阳真人冷眼看萧翊,“你换了魂魄,怎么连萧家人的聪明劲儿也没了?还不快把顾公子抬到床榻上去。”

“是,姑奶奶!”萧翊本是气话,听在玉阳真人耳朵里却也没什么不对,辈分在那儿呢,就是姑奶奶辈儿的。

待萧翊把顾绍恒放在床上,玉阳真人看向空中,“灵幽,为师知道你肯定在这里,快去入顾公子的梦境吧,告诉他你的身体在哪里,尽快拿回来。”

萧翊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说话都结巴了,“她,她,她在……这儿?”

玉阳真人点头,“凌晨时分,贫道感应到京城东面方向启动了火御寒冰阵,肯定是灵幽自己启动的阵法,魂魄挣脱了身体,但是我知道她肯定舍不得离开。”

赵大玲在空中转了一圈,欢呼一声,“师尊万岁!”继而飞向床榻上的长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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