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罪条(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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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调露元年到永淳元年,大唐可遇灾祸?”

“共有两起,淮南道蝗灾肆虐,导致当年淮南各州县颗粒无收,万民饿死,险些引发民变,然后是黄患,大坝决堤水患一泻千里,下游尽是汪洋,十室九空,尸横遍野。”

“两起天灾死伤多少百姓?”

“难记其数,至少数以千万百姓受灾。”

“调露元年起,先帝因操劳国事而忧劳成疾,以至血气亏损,风邪上乘,最终目不能视,头痛欲裂,那时唐廷风雨飘渺,外有蛮夷陈兵虎视眈眈,内忧天灾令百姓死伤无数。”武则天目光落在许元辅身上,“许卿口口声声忠于社稷君王,那时为何不见许卿力挽狂澜?许卿既然承认先帝是英主,为何在满朝文武之中找不出一名可托重担之人?”

“老臣当时正在全力以赴筹措兵马抵御外敌。”许元辅据理力争。

“许卿未免太高看自己,你所做不过是在遵照先帝旨意行事,是本宫选派的裴行俭破西突厥,也是本宫授命薛仁贵迎敌于云州,同样也是本宫通宵达旦举全国之力赈灾抚民。”武则天面无表情直视许元辅,“许卿指摘本宫刚愎雄猜,本宫不想,本宫倒是希望能在后宫安享富贵,但没人能帮到先帝,也没人能辅佐先帝,许卿可知先帝无人可托时的无助,可知本宫一介女流肩负国事的艰辛?”

“太后此言岂不是蔑视满朝文武。”许元辅针锋相对。

“是又如何!”武则天长袖一挥,“先帝病重那几年,若不是本宫力挽狂澜,这李唐江山怕早就败在你们这些碌碌无为的官员之手!”

“太后息怒!”

群臣见武则天震怒,悉数跪地请罪。

“她在讥讽你们无为,你们却还让她息怒。”许元辅瞟了那些跪地的官员一眼,摇头悲怆道,“若先帝还在,见到眼前这幕不知该作何感想。”

“再说你口中所谓的严刑峻法,本宫所杀者有几人是枉杀?长孙无忌恃宠而骄,不思君恩反而狼子野心欲要作乱犯上,此人不除社稷不稳,本宫依唐律治其罪有何不妥?”武则天声音越来越冰冷,“至于李群一事,本宫不妨直言告之,是,李将军是忠良,本宫的确将其满门屈杀,但本宫不悔,本宫在先帝灵前临危受命,确保李唐社稷无忧,但凡所有危及到社稷安稳之人,都是大唐的敌人,也是本宫的敌人!”

“太后此言得更正一下。”曹密挺胸抬头,“该是所有与太后政见不合者,皆为太后敌人才对,太后既然已经只手遮天,自然也有指鹿为马的本事,又何必再遮遮掩掩。”

武则天根本不理会曹密,继续对许元辅说道。

“至于你说本宫任人唯亲,启用外戚,武氏人丁单薄,能立于这个朝堂之上的也就武三思与武承嗣二人,他们可有做过半件违法乱纪,僭越礼制之事?”武则天不怒自威道,“满朝文武能同殿议事,为何他们就不能,是他们触怒了许卿,还是本宫无论做什么都难得许卿认可?”

“是只有两人,不过武三思身为兵部尚书,掌控着唐突兵权,而太后又把持朝政,老臣不解,敢问太后一句,这社稷是姓李还是姓武?”许元辅冷声反问。

“那就要看许卿敬忠的是谁。”

“老臣自然效忠李唐社稷。”

“你身前就站着李唐新君,却毫无君臣之礼,见君穿白,出言不逊,这就是许卿所谓的效忠?”武则天反问。

许元辅抬头看了一眼李旦,顿觉理亏,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时去上苑的宫女回来,带回一枝布满尖刺的荆棘。

武则天不再与许元辅在敬忠这件事上争辩,声音稍有柔和。

“许卿为本宫罗列的四大罪条,其中不乏无中生有,强词夺理之罪,这些罪条本宫不认,但有一条许卿还真说对了。”

许元辅一怔,与曹密和吴松鹤对视,三人面面相觑,想必从站出来那刻起,三人都认为武则天会百般推脱,没想到她却当着满朝文武认罪。

“哪一条?”许元辅诧异问道。

“打压门阀,贬低士族,此事的确是本宫所为,禁止士族通婚也是本宫的懿旨,而且还是严旨!”武则天加重声音,“谁若敢触犯此律,满门连坐!”

百官噤若寒蝉,而许元辅却心中大为不解,按说武则天该安抚群臣,收拢人心才对,当着百官的面说出这样的话,要知道殿上皆为门阀子弟,这分明是摆明要与百官为敌。

武则天何其通透精明之人,许元辅绞尽脑汁也想不通,武则天为何会说出对自己如此不利的话。

许元辅抓到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太后此言,莫非是想对门阀士族赶尽杀绝。”

“你以为本宫不敢?”武则天面若霜色,令许元辅都不由心中一惊,武则天环顾跪地群臣,“隋亡于暴政,更是亡于门阀之手,当年高祖便是凭门阀支持才一匡天下,隋朝这才亡了多久?门阀之祸难道又要重演?”

武则天威严毕现,声音久久在殿中回荡,令群臣无人敢仰视。

“你,你,还有你!”武则天步入朝臣之中,指着其中几人道,“不光是你们,朝中所有官员谁敢站出来说自己与其他同僚没有裙带之亲,你们相互通婚,以此巩固权势,倒是同气连枝,可这里不是宗庙,更不是祠堂,而是李唐的朝堂!巩固权势干什么?等着权势滔天之后来夺天下?”

“臣等不敢!”群臣人人自危。

“不敢?高祖起兵反隋时也不敢,也踌躇不前过,你们今日不敢,不代表日后不敢,九品中正制,让你们世居高位,门生故吏遍布天下,官员升迁,军国大事皆被你们把持在手,既然如此还要帝王有何用?”武则天直言不讳道,“太宗已发现门阀的弊端,一直想要解决,但门阀士族盘根错节,树大根深,想要解除此患并非一朝一夕之日,本宫不过想循序渐进摒除陋习,就因为触动了你们的权利所以执意阻止!”

武则天说到此处,转身让李旦过来,指着宫女双手奉上的荆棘。

“拿起来!”

“……”李旦一愣,看了一眼布满尖刺的荆棘,不敢违抗武则天的话,伸出两指小心翼翼拈起。

“本宫是让陛下将其紧紧握在手中!”

“母,母后,荆棘上全是刺……”李旦大吃一惊。

“这不是荆棘,是皇权!陛下不敢拿,就让本宫帮帮陛下!”

武则天一把握住荆棘,刺瞬间陷入掌心,可武则天面无表情,不为所动,竟顺着荆棘抹下,将上面的刺悉数折断,鲜血从指缝中流淌而出,将整根荆棘侵染成血红色。

顾洛雪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武则天居然如此刚烈,就连许元辅和曹密还有吴松鹤也瞠目结舌。

等到武则天的手松开,荆棘上已找不到半根刺,而武则天的手已血肉模糊,武则天双手将无刺的荆棘递到李旦面前。

“陛下现在可以拿了。”

李旦看着武则天血流如注的手不知所措,颤颤巍巍接过荆棘。

“社稷之祸,门阀尤甚,士族就如同这根荆棘上的尖刺,会时时刻刻妨碍你掌控天下,一旦不慎便会被其所伤,本宫要做的便是帮陛下除去这些尖刺,以保李唐江山永固,本宫还要告诉陛下的是,自古江山都是血染,想要握紧皇权就得流血!”

李旦震惊,一桩跪地:“儿臣谨遵母后教诲。”

武则天转身再次看向殿下,只是眼中已无许元宏和曹密以及吴松鹤,神色又之前的威烈慢慢变的平和。

“起来吧,本宫没有问罪诸卿的意思,只是想告诉诸卿,只有李唐社稷长治久安,诸卿才能共享安平,本宫开科取士不是为了接朋纳党,而是为了选贤择能,寒门也好,士族也罢,只要能为大唐敬忠都是良臣,本宫只是不想门阀陋习危及社稷,更没想过要对士族赶尽杀绝,隋亡的前车之鉴让本宫不敢掉以轻心,倘若有朝一日大唐再步后尘,覆巢之下无完卵,诸卿又岂能全身而退,本宫所做是为了李唐社稷,同样也是为了诸卿。”

“太后高瞻远瞩,为社稷泣血,臣等誓无二心。”

武则天抬手指着李旦端在手中的荆棘。

“诸卿知道这荆棘有何用?”

“鞭策罪徒。”有官员答道。

“的确是用来刑处罪徒,不过荆棘还是一味药,可解毒疗伤,驱寒活血,荆棘不光是鞭打的利器,同样也是救死扶伤的良药。”武则天和颜悦色上前亲自搀扶起一名老迈的官员,“大恶大痛是其表,大善大和才是其性,本宫就犹如这根荆棘,为守社稷确是锋芒毕露,但心中对诸卿向来敬重依仗,大唐定会千秋万代,还望诸卿能荣辱与共。”

武则天寥寥数语便让群臣归心臣服,顾洛雪看着武则天的背影,原先心中的怨恨有了少许消退。

“许卿可还有话要说?”武则天云淡风轻。

“太后巧言令色,岂是老臣所能及,太后口口声声是为社稷鞠躬尽瘁,但实则所做一切皆是为了一己私欲,老臣想让太后见一人,就是不知道太后敢不敢。”许元辅并不胆怯,依旧针锋相对。

“君子坦荡,小人戚戚,本宫有何人不敢……”

武则天脸上举重若轻的笑意在那人迈入含元殿的那刻凝固,进来的人莫约而立之年,脸颊有一半全是干硬的伤疤,一看便知是被大火所烧。

顾洛雪瞟见武则天低垂的手抖动一下,一丝慌乱从她眼中闪过,面对许元辅、曹密和吴松鹤的咄咄相逼,武则天都能从容不迫面对,顾洛雪不明,为何那人一入含元殿,便让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武则天瞬间乱了方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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